第十五章 完美的秦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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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由失魂落魄地走著,大概是跟親爹爭吵之後,很是失落,不被理解,不被正視的感覺繚繞在心頭,久久沒有散去。
“家父根本不肯聽我說完一句話。”
章邯板著臉跟在一側。
李由又道:“將軍,我不是校令了,我有我想做的事了。”
章邯道:“軍中軍職豈是你說不做就不做的。”
李由腳步停下,神色愕然地看向章邯。
章邯道:“凡有延誤軍機,違抗軍規都要軍法處置,想要不當校令除非……”
又見李由的臉色不好看,章邯這才有些後知後覺,改口道:“有丞相在,你不必擔憂會被砍了,丞相不會用你的人頭彰顯軍紀。”
李由神色麻木地走回了住處,自己的住處與這些家仆們在一起,屋內隻有一盞油燈。
所謂油燈也不過是一個破了口的陶碗。
這算是眾多家仆的屋子中較好的一間,而且這裏原本是章邯給他自己修建的屋子。
除了治軍,種田,鞭打囚犯,章邯竟然還能一個人建出一間像模像樣,遮風蔽雨的屋子,這位將軍的才能多到令人發指。
與章邯將軍住一間屋子倒也不差,明天自己也去建一間屋子。
盡管這裏的生活很困苦,至少自己很喜歡這裏。
臨近夜裏,西邊的天空一片通紅,李由開始教家仆們讀書識字,公子的家仆有三千人,李由每次最多隻能教二十人,因此也隻是從中挑選了二十人,教會這二十人,再讓他們教別人。
李由對自己的安排十分滿意,可一開始教就遇到了困難,這些人根本不識字,更不能學文章,即便是將一個個小篆寫出來讓他們辨認,他們甚至會睡著,要不就是誰家孩子哭了,學到一半又走了。
直到入夜,李由教課的第一天結束了,人們都回到自己的家中。
也不知道為何,最近諸事不順,大抵沒有一件事是順心的,李由丟了手中的樹枝,用力踩著樹枝,一邊小聲抱怨道:“怎麽這麽難,怎麽都這麽難。”
寒夜的寒風肆虐,夜色籠罩下的鹹陽城隻有風聲在一處處街巷中呼號。
在一處六國博士的居所中,始皇帝與秦國的丞相李斯請來了六國諸多博士,也給了六國博士們宅邸,不僅容許他們住在鹹陽城中較好的房子,還能安頓家人。
盡管始皇帝與丞相李斯給了他們足夠的厚待,足夠的包容。
可包括淳於越在內,沒人將家眷帶來秦國的鹹陽,而且多是孤身前來,頗有一種舍生忘死的氣勢。
一處宅邸中,油燈的火光搖擺不定,屋內齊魯老者伏生還在看著手中的一卷書。
這卷向公子扶蘇借來的書,他已看了許多遍。
叔孫通神色多有愁色。
“今天又去何處飲酒了?”
聽到伏生的問話,叔孫通先拿起陶壺飲下一口涼水,又用手捋了捋胡子道:“幾個當年的好友。”
叔孫通在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明顯有許多失落。
伏生接著道:“沒想到你在鹹陽城還有好友。”
叔孫通坐得更端正了,他撫須道:“說來今天與幾個好友宴飲,說起了一個叫張良的人。”
伏生詢問道:“哪位張良?”
“張平的孩子。”
伏生未聽說過張良其人,可在當年六國舊貴族中有一支韓地的貴族,在秦軍攻取韓地之時離開了那裏。
後來伏生才從一些門生學子的口中,聽說了那支貴族是張平一係。
隻是後來戰亂多年,也不知道他們都去了哪裏。
叔孫通道:“今天宴席上,說東邊有人要反秦,那人將數百家仆與田產全部賣了,之後還有人說那個變賣家產的人就是張平的後人。”
伏生的目光依舊看著書,沒有任何的反應。
“哎呀……”叔孫通長長一聲感歎,道:“前兩天,又聽說楚地的項氏也在各地尋找六國的舊貴族,想要聯合反秦。”
見伏生不搭理自己,叔孫通自語道:“現在,還有人在私下聯合,打算尋求時機再複六國。”
“也有些人覺得現在有什麽不好的,秦國給了他們妻兒安穩的生活,反秦談何容易,哪怕六國複立之後……與以前有何區別,還不是戰亂不休。”
“這些天見的人多了,聽到的話也就多了,不該去見他們的,見了這些人也是自亂心緒。”叔孫通稍稍抬首,又道:“就不該去見他們的。”
“哎呀。”叔孫通一拍腦門,忙言道:“公子的書還未歸還。”
這卷竹簡伏生已看了許多遍了,他將竹簡放在案上,低聲道:“你覺得公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嗯,來了鹹陽之後,倒是有所耳聞。”
言罷,叔孫通先是清了清嗓子,繼續道:“秦國公子扶蘇在年幼時便頗為懂事,華陽太後病重那些年幼的公子扶蘇便自學醫術,為太後調理身體,當初有醫者說華陽太後是在公子的診治下多活了幾年。”
“又過幾年,華陽太後也過世了,始皇帝將高泉宮賜給了公子,公子又拜了廷尉李斯為師,現在李斯就是丞相,公子扶蘇好學,謙遜,知禮,又善學。”
“許多學識公子隻需看一遍或者聽一遍就會了,至今……年有十六卻依舊好學,依舊如當初那般,時常看書,學政,又善待家仆,公子生活簡樸,聽聞在外無享樂之宅邸,在宮裏無取樂之玩物。”
伏生道:“秦國有如此公子,令人羨慕。”
叔孫通又道:“秦國有如此公子的確難得。”
“他會是下一代秦王。”伏生又改口道:“該是下一個始皇帝,如此公子定能得到眾多擁護的,老朽觀此書中所記,公子正在學農事,什麽樣田種什麽樣的作物,季候會影響多少收成。”
叔孫通側臥在榻上,閉著眼準備入睡,臨睡著前又道:“公子扶蘇看著就不像個孩子。”
伏生重新拿起這卷竹簡看著,再想起叔孫通的話語,也不知道他的那句不像個孩子,究竟是喜是憂。
寒冬時節的關中又下了一場凍雨,鹹陽城上上下下都在期盼著王翦老將軍的歸來。
扶蘇將挖河渠的人手分成了一個個三人為一組的小隊,婦人們早早就開始為了吃食忙碌,老少壯年還在井渠中勞作著。
挖井渠的事不能著急,十天半月也挖不通,不如挖得細致一些。
忙完眼前這件事,扶蘇走到書房外,看到了一窩小狗正縮在牆角,它們互相靠在一起取暖。
扶蘇抱起其中一隻,小狗通體黑灰色,除了嚶嚶嚶還不會叫喚。
似乎感受到了什麽,這群小狗紛紛圍了上來,公子的雙腳很快就被這群小狗給淹沒了。
“公子,王將軍與章邯將軍來了。”
聽到田安的話語,扶蘇這才放下小狗,將它們一隻隻都拎進柴房中。
仔細數了數,一共十隻,一隻沒少。
溫暖的柴房中還有一隻大狗,便是生了小狗們的大狗,它似乎不是很喜歡鬧事的小狗們,扶蘇注意到它的目光,那雙黝黑的眼睛似乎在說帶小狗是會累死的。
扶蘇對它目光熟視無睹,十分無情地關上柴房門,隻留了一條小縫。
再回頭,兩位將軍已在眼前。
扶蘇解釋道:“冬天到了,大家都閑得慌,除了我們商山鄉,其餘各縣都無事可做,嗬嗬……我也無事可做。”
章邯躬身而立沒有言語,神情嚴肅。
王賁會意一笑。
扶蘇走在這座村子中,村子裏還是有變化的,他們將房屋規整了一下,路麵也更平整了。
奴兒正在帶著一群小孩子寫字,她見到公子路過,忙停下來行禮。
等公子走遠了,她又接著教小孩子們寫字。
這裏還養了三隻鴨子,六隻會下蛋的雞。
牲畜都是要吃糧食的,這裏也不敢養太多,如今糧食緊張,也不敢擴大養殖。
扶蘇一路走著,又見到了幾個婦人收拾著一排爐子,從爐子裏拿出來的餅都是今天沒有吃完的,這些餅還是熱乎的,但在寒風中,用不了片刻就會涼。
婦人們拿著餅去外麵換糧食,如此美味的餅能夠換來一袋黍米或者一些豆子。
從成本來看,怎麽換都不虧。
“王將軍,老將軍何時回來?”
聽到公子問話,王賁回道:“關中天寒,家父在函穀關外過冬,待天暖之後再回鹹陽。”
扶蘇頷首道:“老將軍年邁了,的確該好好休養。”
領著兩位將軍來到魚池邊,扶蘇從書架上拿了兩卷竹簡,分別遞給他們,又道:“算上今年開荒的田地,我們一共五百一十頃地,該為明年的耕種做準備了。”
章邯行禮道:“末將願聽公子號令。”
人總是要未雨綢繆的,今年的冬天想來年春天的事,等來年春天就要考慮來年秋天的準備。
這個時辰想下個時辰的事,扶蘇早已習慣了考慮事情的方式。
“明年開始,我們將現有的田地以家庭來分,每家每戶按照人丁分田,還未開墾出來的田地還是以家庭來分,誰家能多開出一畝地,誰家能收獲的糧食就多一畝。”
扶蘇又叮囑道:“我吃得不多,不用考慮我。”
章邯難得笑了笑,得了吩咐就行禮去辦事。
扶蘇將書架整理好,看到王賁還站在麵前,疑惑道:“王將軍還有什麽事嗎?”
王賁道:“李由他……”
“他怎麽了?”
王賁低聲詢問道:“他在挖井,丞相說能否讓末將帶他回去。”
“李由啊……”扶蘇思量片刻,又道:“他最近得病了,王將軍不用管他。”
“什麽病?”
“心病。”
王賁三緘其口,猶豫再三還是問道:“李由得病了,不能回鹹陽?”
扶蘇道:“李由太傻了,何必與他計較。”
剛離開公子書房的章邯,剛走兩步就聽到了書房內的言語。
章邯也覺得李由是個傻子,最近越來越傻了,總做一些很傻的事,還時常自言自語,教公子的家仆識字寫字時也不認真。
章邯有時實在看不下去,代替李由教他們識字寫字。
公子的家仆自然是與眾不同的,大概是公子覺得家仆們識字了,識字的家仆更值錢。
凍雨下得斷斷續續,夜裏又迎來了一場大雪,扶蘇回到了高泉宮。
有零星的雪花隨風飄入殿內,在殿門內外還有一些薄薄的積雪。
扶蘇多看一眼,原本就昏昏欲睡地內侍忙去打掃幹淨。
田安端著一碗羊肉熱湯而來,道:“蒙恬將軍到北方了,匈奴人向蒙恬將軍進獻了五萬頭羊,羊群都送到鹹陽城了。”
“哪個匈奴部落送的?”
“是一個匈奴人部族送的,老奴也不知是誰,軍中有軍報該有記錄的。”
扶蘇喝下一口羊湯,感受著熱乎的湯水流過自己的腸胃,在風雪中回來時所帶來的寒意也不在了。
田安道:“老奴讓人去過問了,商山附近各縣的縣令都不會過問開墾的田地。”
“我奴役家仆開墾田地,而肥己。”扶蘇歎息一聲,道:“恐怕又有人說我,暴秦之公子,名副其實。”
田安道:“那些議論公子的人,都該殺了。”
扶蘇笑著將一碗羊肉湯喝完,嘴裏還嚼著一些羊肉。
羊是蒙恬讓人從酷寒的北方送來的,扶蘇寫了一封書信,讓蒙恬去打聽打聽如今的草原局勢,再問問是不是有一個叫冒頓的匈奴人。
寫完書信,蓋上封蠟,扶蘇吩咐道:“明天,讓人送去給蒙恬。”
田安頷首。
一直到了深夜,扶蘇還在看著法家典籍,一陣冷風吹來讓燭台的燭火有些晃動。
翌日的早晨,鹹陽還在下著大雪,伏生老先生還沒將書卷送還。
扶蘇早早睡醒之後,一邊吃著早上的飯食,一邊看著書,這卷書所記錄的都是工匠相關的知識,尤其是造橋方麵。
近來公子越來越喜看書了,有時幾乎一整天手不釋卷。
田安道:“公子若想學造橋,不如看看這卷。”
扶蘇接過田安遞來的竹簡,秦國曾有過兩位水利方麵的專家,一位是建設鄭國渠的鄭國,另一位便是在蜀郡建設都江堰的郡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