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黃河的脾氣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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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奔湧的黃河,就容易讓人感慨萬千。
    往後數兩千年,曆代皇帝,要做個明君嘛……或多或少要治一治黃河的。
    隻不過,我們的母親河……她的脾氣太大了。
    又看了片刻,扶蘇在縣衙內給丞相李斯寫了一封書信,用布袋將竹簡包起來,將袋口的繩子收緊,剛遞出去,又吩咐道:“在去鹹陽路上沿途告知各縣。”
    章邯雙手接過竹簡,點了點頭就快步跑開了。
    早在三月初的時候,這倒春寒就來得凶,穀雨又來得急,的確不是好兆頭。
    扶蘇走出縣衙,沿著官道一路走到黃河邊,看著河水一路向東。
    此刻天氣依舊是陰沉沉的,道路泥濘一時間也不利於大軍跋涉。
    “王將軍呢?”
    “回公子,將軍正在寫家書。”
    扶蘇看著漫天烏雲,感慨道:“老將軍的家事也挺複雜的。”
    氣氛輕鬆了許多,章邯頗有同感地稍稍點頭。
    冷風一吹,頭腦一醒,章邯意識到自己的身份,王賁還是自己的上將軍,便又忙搖頭。
    黃河邊的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扶蘇低聲道:“一切順利就好。”
    人還未到函穀關,眼見黃河恐來汛期,又擔心老將軍發脾氣,他老人家要是發脾氣了,不回來了怎麽辦?
    雖說自己是大秦的公子,可人家的家事確實不好插手。
    再者說,王賁將軍在軍中頗有威望,中青年將軍中的中流砥柱,正值事業巔峰。
    老將軍就差一個上柱國。
    這父子間要是鬧起來,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末將去看看戰馬糧草。”
    見公子點頭了,章邯這才離開。
    從寧秦縣發出了一路騎兵,一共十餘騎。
    沿著洛河而上,沿途接連路過各縣都有一騎前去傳令。
    鹹陽城內,丞相李斯正在看著各地春耕的消息。
    “報!丞相,公子扶蘇急報。”
    李斯稍稍抬頭,招手道:“拿來。”
    來人進了丞相府,雙手將竹簡遞上。
    竹簡上所寫的內容很簡單,無非兩件事,桃花汛與老將軍的家事。
    過了午時,李斯急匆匆來到章台宮。
    燭台下,始皇帝神色凝重地看著文書。
    “陛下,丞相來了。”
    嬴政合攏手中的竹簡,抬首看向殿外,朗聲道:“進來。”
    李斯在殿前行禮,快步走入殿中,雙手呈上竹簡,“陛下,公子書信。”
    嬴政將手中的竹簡放在邊上,接過內侍遞來的竹簡,詢問道:“扶蘇到哪兒了?”
    “該是到寧秦。”
    “朕記得,那裏距函穀關不遠,快馬一天能到。”
    李斯點頭,又道:“聽說,公子一路上沒有遊玩,也沒有酒肉飲宴,期間沒有過多停留,一路開赴函穀關,沒有延誤。”
    嬴政聽罷,看著這份急報,又道:“這上麵所寫,章邯還能識晴雨?”
    “回陛下,臣寫過章邯的評語。”
    嬴政緩緩點頭,“你覺得如何?”
    “臣看過關中各縣文書,確實有河水倒灌的跡象,若再來兩天雨水,恐怕會淹了田畝。”
    嬴政擱下手中的竹簡,沉聲道:“讓各縣看住河道。”
    李斯行禮道:“臣領命。”
    嬴政又道:“吃些枇杷。”
    “謝陛下。”
    李斯提著一籃子枇杷急匆匆出了章台宮,一路出了宮腳步不停。
    這位丞相咬下一口枇杷,在嘴裏嚼著,腳步匆匆地又招手喚來幾個小吏,一邊走一邊吩咐。
    丞相每說一句話,就有一個小吏快步跑開。
    不知道的還以為出了什麽事,但看丞相一路走,一路嚼著枇杷的模樣,看起來還挺高興。
    兩天之後,關中果然迎來了一場大雨,這場雨來得很急很快,像是老天在倒水。
    關中各處河道的水位再一次上漲,好在各縣早有準備,早在兩天前,丞相李斯就對各縣下令,加固河堤,預防洪水。
    而今,年本該會有一次倒灌入田的洪水,就被各縣的提前防備下,給輕而易舉地化解了。
    張蒼與叔孫通戴著鬥笠,披著蓑衣站在河渠邊,因這場大雨,讓商顏山的井渠開挖不得不停下。
    大雨還在澆灌著,豆大的雨水打在身上,還有些疼,叔孫通一手扶著頭上的鬥笠,道:“聽說這一次是公子給丞相去信,讓丞相提前防備的。”
    張蒼的目光看著剛剛坍塌的豎井,這處豎井本就剛挖出來,還沒加固,大雨一衝之下,就塌了。
    心中有些懊惱,但也無可奈何,哪有這麽多一帆風順的事。
    新開挖的豎井塌了,剛種下的桑樹苗也都被大雨衝走了。
    不過好在,河渠及時停工,也好在沒人在倒塌的豎井中。
    張蒼穿著草鞋,披著蓑衣往回走著。
    因被雨水衝刷過的泥地有些滑,叔孫通險些跌倒,張蒼忙攙扶一手,人這才沒有跌倒。
    站在這裏還能聽到洛水主河道的隆隆水聲,張蒼走回了村子裏,見到了家家戶戶的孩子們都看著這場大雨。
    有的孩子扒著窗戶,默不作聲地看著雨水。
    還有的孩子就坐在家門口,抬頭看著從茅草屋頂流下來的雨水。
    張蒼也走到了屋簷下,他脫下了鬥笠與蓑衣,也不顧腳踝與草鞋上都是泥,坐下來等著雨停。
    叔孫通剛回來就急匆匆進入屋內,而後端著一碗熱薑湯出來,“喝一口驅寒。”
    張蒼接過薑湯,道:“這裏的孩子很懂事。”
    叔孫通站在一旁,他坐下來比張蒼還要矮一頭,歎道:“這些孩子都知道,大雨要是把田地泡壞了,他們今年要餓肚子了。”
    張蒼喝著薑茶點頭。
    桑樹還沒種成,就被大雨衝走了,凡事……開頭都挺難的,張蒼倒不泄氣,不過叔孫通卻很悲觀。
    到了第三天,大雨終於停歇了。
    當人們陸陸續續走到田地裏,看到了田地裏的溝渠將水都排了出去,看到田地沒有被泡壞,人們都放下了心。
    其實商顏山很脆弱,若今年一場水災,公子的三千家仆都會餓肚子。
    好在提前有防備。
    “張禦史,朝中文書!”一個騎兵快馬而來,遞上一卷文書。
    張蒼接過文書,打開竹簡看著其中內容,文書中提及了一個叫監祿的官吏。
    丞相讓監祿提前查探了各處河道。
    看罷文書,張蒼又將自己的奏報遞上,吩咐道:“送入禦史府。”
    騎兵拿著文書又策馬離開。
    大雨之後,整個村子看起來亂糟糟的,張蒼覺得其餘各縣也好不到哪兒去,當陽光再次出來的時候,商顏山的人們又開始忙碌了。
    一場大雨,把迎接王翦老將軍的隊伍困在了黃河邊,整整三天。
    一千騎兵,人吃馬嚼,都快要把這裏的縣令的臉都吃綠了。
    畢竟一千人也就罷了,還有一千匹戰馬要喂,壓力不可謂不小,一個縣的官倉的存糧本就不多。
    “稟公子,稟大將軍,前方道路修整好了,可以啟程。”
    章邯在屋外稟報著。
    雨水才停半天,關中大地還是濕漉漉的,黃河依舊凶猛。
    扶蘇與王賁吃著餅,吃著河鮮,道:“章邯將軍,一起來吃點河鮮。”
    “末將領命。”
    人在黃河邊,就不怕餓著,這裏有吃不完的河鮮。
    田安坐在兩個爐子邊,還在煮著魚粥。
    扶蘇道:“出門在外,也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章邯吃了一口餅,頷首道:“末將領命。”
    聞言,田安解釋道:“公子曾說過,睡覺與吃飯是人一生中的大事。”
    飯後,扶蘇又小睡了片刻,隊伍這才啟程。
    大軍終於走了,那縣令與一眾縣官送別時,他們眼角都是含著淚水的。
    隊伍再一次朝著函穀關而去。
    沿著黃河走,走得並不快,王賁策馬在公子的車駕旁,目光看著前方,低聲道:“末將的家書已送去鹹陽,鹹陽還回信送來,末將擔心因家事耽誤老將軍歸鹹陽,若家父不肯入關,末將自會回鹹陽領罪,與公子無關。”
    “還沒到函穀關呢,王將軍不用著急擔憂。”
    王賁道:“末將這就去催促前軍,尋個今晚能駐紮的營地。”
    隊伍沿著黃河又走了一天,距離函穀關還剩下半天的路程。
    夜裏黃河的河水時不時漫上河岸,又流了回去,就這麽反複著。
    公子還是與之前一樣,一路跟著大軍走,在大軍的嚴密護送下,公子沒有提過任何要求,甚至還很配合大軍,在黃河邊駐紮。
    不止如此,這位公子還能與將士們一同用飯一同談笑。
    這讓章邯覺得軍中將士們也輕鬆了不少。
    “稟公子,我原本出生在北地,我是燕人,我爹投了秦軍,我們一家就跟著來了鹹陽,我們燕人善騎射,我就入了鐵騎。”
    “大秦的鐵騎是用來衝陣的。”又有一人補充道。
    那燕人兄弟又道:“那又怎了!我可以幫著公子去打匈奴人,你見過匈奴人嗎?你知道鐵騎在草原上要怎麽打匈奴人嗎!”
    說到這話,幾人就要爭執起來。
    扶蘇吃著肉幹,又注意到這支騎兵中還有一部分須發灰白的老秦軍,這些老秦軍都是百夫長。
    別看他們此時沉默,而一群年輕士兵吵吵嚷嚷。
    這些沉默的老秦軍個個都是身經百戰。
    不得不說戰爭的殘酷,秦一統六國,幾乎是抽空了國力,軍中仍還有滿頭白發的老秦軍。
    翌日,公子扶蘇早早就睡醒了,公子不想耽誤行軍,也沒想著多睡一兩個時辰,將士們睡醒了,公子也睡醒了。
    在朝野,人們對公子扶蘇的議論是很多的,以前都說公子扶蘇十分仁孝賢明。
    當然,現在的公子扶蘇依舊仁孝賢明。
    隻是近兩年,公子拜丞相李斯為師,又與荀子門生走得很近,並且大有一種與荀子門生為伍,並且大有要推崇荀子學說的架勢。
    大雨過去的第三天,黃河終於平靜了許多。
    今天,扶蘇見到了不少騎兵在黃河邊往來,還有一隊隊的商旅或者農戶從函穀關一路往西入關中。
    田安坐在車轅上,望著遠處道:“公子前麵就是崤山了。”
    聞言,扶蘇抬眼看去,見到了遠處的綠山,山脈連成一片,如果這個時候爬到山頂,應該能夠看到崤函古道。
    函穀關就在崤山的北麵,隻要看到了崤山距離函穀關就很近了。
    隊伍又走了兩個時辰,黃昏時分,就有函穀關的守軍不斷來人詢問。
    扶蘇坐在車轅上,抬眼看去,黃昏時紅彤彤的陽光下,那座矗立在山麓間且高大的雄關就在眼前。
    這就是當初列國聯手伐秦,卻敗走之地。
    秦國憑借函穀抵擋住了列國聯軍,而後秦國東出,所向無敵。
    函穀關的守將正是當年滅燕的老將軍辛勝。
    老將軍辛勝須發皆白,被一位裨將攙扶著而來,行禮道:“末將,拜見公子。”
    扶蘇忙上前扶住老將軍,“老將軍不用多禮。”
    辛勝拄著拐杖而立,又道:“公子,王老將軍就在函穀關駐紮,末將已派人前去知會他。”
    扶蘇道:“我這就去見老將軍,不用勞煩。”
    辛勝點著頭,道:“公子,這邊請。”
    無論是蒙武大將軍也好,還是眼前這位老將軍,當年攻打列國的將軍都老了,甚至在函穀關也有不少老兵。
    見此情景,扶蘇不由覺得歲月不饒人,秦才一統天下,老將軍卻都年邁了。
    扶蘇走入函穀關,放眼看去,這座城關依山而建,抬頭看去還能隱約見到在遠處山脊的烽火台,從內門走入甕城,再往外走,眼前就狹窄了許多。
    走向外門,扶蘇還來不及好好欣賞此地的景色,就被帶入了函穀關外的大營。
    大營就在河邊,扶蘇一眼看去,留在此地還未入關都是年邁的老秦軍,他們須發皆白,三三兩兩而坐。
    辛勝解釋道:“年輕人都要入關見家人,耕田養娃,所以王翦老將軍隻留下了這些老秦軍相伴。”
    還在走到大帳前,扶蘇就聽到了中氣十足的話語聲。
    “哼!齊威王?鼠輩!”
    聽到家父的喝罵聲,王賁神色一緊,又見公子腳步停下了,他板著臉急急忙忙走入大帳之內。
    等中氣十足的叫罵聲停下,王翦老將軍神態如風中殘燭,被人攙扶著走出來,還咳嗽了兩聲。
    扶蘇聽得出來,這兩聲咳嗽多半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