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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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甪裏先生對大秦有用,對父皇也有用。
    唯獨這件事和自己這位公子沒什麽關係,扶蘇翻看著馮去疾帶來的詔命反複看著,既然有了官職就要好好做事了,不容耽誤。
    鹹陽,丞相府。
    張蒼邁過門檻走入府中。
    府中往來的官吏見到是張蒼來了,紛紛行禮。
    張蒼是丞相十分倚重的人,而且還是公子扶蘇的老師,甚至與丞相一起師出荀子。
    府邸內,李斯正在看著北方的戰報,還有眼前三公九卿的官吏增補,見到張蒼來了,他笑著道:“王翦回來了,老夫也真是越來越忙了。”
    張蒼站在一旁,稍稍行禮,“若是公子在這裏,想必會來幫助丞相處理文書。”
    李斯翻看竹簡的動作好聽,他忽然道:“公子會批閱文書了?”
    “公子還未批閱過文書,但看得不少了。”
    李斯將手中的竹簡放下,看向屋外的藍天,正是一年中春景最好的時刻,他一邊放鬆著肩膀與脖子,一邊道:“張蒼啊……”
    丞相話語還未說完,張蒼恭謹在一旁已作揖行禮。
    李斯抬頭看向藍天與白雲,問道:“毛亨,近來可好?”
    張蒼回道:“丞相知道毛亨是個什麽樣的人,其人不知政事,隻通曉詩經。”
    李斯笑道:“老夫當然知道,他現在還罵老夫嗎?”
    張蒼無奈一笑。
    大家都是師從荀子,自然彼此都清楚。
    隻可惜,韓非不在了……
    李斯又道:“昨天看了博士府送來的記錄,你與甪裏先生倒是談得不錯,好在有你與公子,那位老先生願意留在鹹陽了。”
    “丞相,這是臣分內之事。”
    李斯一手背負,一手撫須道:“你教導公子已有半年了?”
    “自去年臘月伊始,有近半年了。”
    “老夫看了博士府的記錄,以及你與那位老先生的話語,有些論述老夫以前怎沒聽你提及?”
    張蒼蹙眉不知該如何回答,甚至李斯都沒有懷疑這是公子的緣故。
    多半,李斯他同樣身為公子的老師,根本不知公子心中所想。
    博士府的談話,的確是受了公子影響,張蒼覺得有些話有些事說得……的確無懈可擊,尤其是在官吏選用的製度上。
    以至於,現在李斯回過頭,才會這般多疑。
    見張蒼沒有回話,李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老師所教詩書禮樂與春秋,斯一直自以為的所學所知,還是淺薄了,愧對老師。”
    見張蒼站在原地,依舊沉默不言,似還有些為難之色。
    李斯忽然一笑,試圖讓對方也輕鬆一些,低聲道:“斯一直以為老師最得意的弟子是韓非。”
    張蒼道:“老師最得意的弟子的確是韓非,老師最驕傲的弟子該是丞相。”
    李斯感慨道:“歲不寒,無以知鬆柏。事不難,無以成君子……老師所教,令斯受用無窮。”
    言罷,李斯又道:“甪裏先生的事,有勞你了。”
    張蒼道:“蒼不敢居功。”
    李斯頗為欣賞地點頭,“老夫還有事要稟報陛下,公子你多照看。”
    張蒼還未開口再說什麽,李斯已快步離開。
    走出丞相府,李斯腳步稍停,心中思量頗多,卻看不清張蒼的深淺,誰讓這張蒼說話滴水不漏。
    當年師從荀子,老師將《詩》給了毛亨,將《書》給了自己與韓非,卻將《春秋》給了張蒼。
    思量完這些,李斯快步走向了宮門。
    張蒼依舊站在丞相府內,他從袖子中拿出一卷竹簡,其中所寫是對官吏任選的看法。
    其實公子是一個善於提問的人,張蒼也不知……是不是受公子影響,才會寫出這卷書。
    去年寒冬,在與公子的往來書信中,公子曾說過,這世上絕大多數事是沒有完美的選擇的,這世上哪有這麽多最優解。
    既然不是最優解,就一定會有不好的地方。
    張蒼猶豫了良久,坐下來幫著丞相處置餘下的文書。
    直到夜色深了,李斯這才帶著疲憊神色回到了丞相府。
    此刻,丞相府內還燈火通明,這裏已沒了其餘的小吏,隻有張蒼還坐在府內,正在批閱著文書。
    寂靜的夜裏,夜風吹入府內,燭台的火光有些許晃動。
    穀雨之後的夜裏比三月時,還要暖和幾分。
    更容易讓人有睡意,有三兩仆從還站在府內,卻已是瞌睡占據了理智,昏昏沉沉,連丞相回來了都未察覺,隻有張蒼還神色極其專注地書寫著文書上的批複。
    李斯邁步上前道:“那毛亨又在河渠邊大罵老夫,說李斯老匹夫罪不可赦。”
    聞言,張蒼忙擱下筆行禮。
    四周的仆從猛地提起精神行禮。
    李斯道:“老夫自然不會與他計較。”
    張蒼回道:“當初在荀子門下,毛亨就與丞相不和,這麽多年了,沒變過。”
    李斯坐下來,看著已被批閱過的文書,一卷卷都很滿意,道:“還有淳於越,他又在說公子如何奴役家仆,嗬嗬……老夫已將公子用在家仆上的規矩放在了修築長城上,半年內就可見成效。”
    張蒼道:“公子年少,行事欠缺考慮,蒼定會悉心幫助公子。”
    李斯點著頭,沉吟片刻道:“陛下又要往北方增兵了。”
    待丞相將這些竹簡整理好,眼看就要下值了,張蒼將先前準備的竹簡遞上,躬身道:“丞相,這是蒼所寫的。”
    應該說這是經過公子啟發,自己所寫的選官用官之法,其中多是改善以吏為師的理念,但又不舍棄以吏為師為核心的想法,這讓韓非或者李斯兩者所主張的法家理念,多了一些別樣的味道。
    李斯按住這卷竹簡,又道:“讓馮去疾來。”
    半個時辰後,右相馮去疾腳步匆匆來到這裏,也不知道深夜是何大事,見李斯與張蒼在這裏。
    人到了近前,李斯將竹簡遞上,言道:“右相,還請過目。”
    馮去疾先是整了整衣襟,仔細看著,一邊看著神色越發凝重,一邊來回踱步,時而自語。
    李斯拿起一旁的幹棗放入口中嚼著,又給一旁的張蒼分了些。
    良久,馮去疾合上了竹簡道:“丞相是何用意?”
    李斯道:“右相以為如何?”
    “不可!”馮去疾道:“至少現在不可,六國舊地的人都還在,怕是會引出更大的禍端。”
    李斯眼神多了幾分銳利,道:“他們不是想恢複分封?這個選官之法正好徹底斷了他們的分封之念。”
    馮去疾緩緩搖頭,道:“丞相,此策還未到能用的時機。”
    李斯看向一旁的張蒼,“那麽是否要陛下看?”
    張蒼正要開口,馮去疾再一次道:“更不可,陛下看到此等選官之策,勢必要推行,到那時候,你我更攔不住。”
    李斯又嘴裏放了一顆幹棗,一邊嚼著一邊思索。
    深夜時分,越發寂靜,一陣風吹入府內,張蒼接著道:“待蒼回去,將此策再行完善。”
    李斯終於點頭了。
    馮去疾也頗為讚同。
    三人終於達成了一致的理念,這是一把利劍,但不能輕易使用,一旦使用誰也不知會引起多大的禍端,至少要一步步實施。
    張蒼拿著這卷書離開了丞相府。
    也不知為何,李斯竟心有遺憾,如獲至寶,卻不能使用。
    三人深夜一番談話,感覺暫時算是穩住了大秦的社稷。
    夜色如墨,這個夜晚與往日沒什麽區別,鹹陽上空的黑夜如以往一樣,很寧靜。
    走在鹹陽城的街道上,張蒼又想起了公子曾經說過的話,這世上從來沒有完美的選擇,總是要舍棄一部分的。
    翌日,耕田是關中的大事,穀雨之後的關中無比地繁忙,農事成了所有人的頭等大事。
    扶蘇出了鹹陽城,一路朝著商顏山而去,就見到了眼前的壯景。
    張蒼策馬在一旁,看著這一幕也是無言良久。
    每一塊田地都有人在耕種,一家三五人有推著犁的,還有趕著牛的,人們趕著將糧食種下去。
    田安趕著馬車,一邊大聲道:“公子,附近好多個縣也要多種一些麥子。”
    張蒼道:“麥子熟得早,夏收之後還能再種豆子。”
    一行人來到了商顏山,就見到了騎著一頭驢的叔孫通。
    一群孩子正在追著叔孫通玩。
    “別鬧了,別揪老夫的胡子。”
    盡管叔孫通這麽說著,孩子們還是接二連三地伸手去抓他長長的胡子。
    仔細一看,還能發現,他老人家的胡須確實比以前稀疏了很多。
    之後,叔孫通又被一群孩子拉著去玩鬧了。
    扶蘇也不知道,這老人家與一群孩子怎麽也能玩得這麽開懷。
    “叔孫通身為博士,不理朝中之事,隻顧在這裏與孩童玩耍,也不知道老師知道會作何感想。”
    扶蘇自語一句,便看到了正在挖著豎井的李由。
    李由身為軍中校令,就知道在這裏挖土,因此,扶蘇心中又釋懷了。
    去了一趟函穀關,回來之後,這裏還是老樣子。
    章邯將軍依舊看管著這裏。
    山上種了不少桑樹苗,此刻章邯頗為認真地道:“公子,末將在山腰處開辟了一片田,打算在那一片山腰處種滿芹菜。”
    扶蘇笑道:“嗯,芹菜好,還能用來做醋芹,嗯……再多種些蘿卜。”
    章邯抱拳道:“末將得令。”
    穀雨之後,各縣都在開耕,出征的士卒們都回來了,扶蘇又看到了一家六七口人,坐在田地裏用飯的場景。
    田地裏剛翻好了土,勞作了半天的一家人坐在一起。
    這一家人有年邁的老人,老婦,或者是青壯年夫妻,還有三兩個孩子,如此就是一家人。
    他們一邊吃,甚至還能與同樣在田地裏用飯的鄰居打招呼。
    用過飯食之後,這一家人就會接著開墾田地。
    扶蘇正看著眼前的景色,就有一隊人馬闖入了視野中。
    等這隊人馬到了近前,扶蘇這才看清來人,笑道:“見過少府。”
    王賁翻身下馬,笑嗬嗬行禮道:“公子,家父讓我帶一些貨來。”
    扶蘇上前詢問道:“西渭河何時開始建設?”
    雖說自己是都水長,張蒼是工室令,但何時開工修建西渭橋,還要九卿之一的少府來做安排。
    王賁道:“等春耕結束,枯水期開工建設,右相會安排人手。”
    事情涉及到了右相,由右相總領,扶蘇覺得自己頂多隻能在小事方麵言語幾句,畢竟是家國大事,身為大秦公子還年少嘛。
    被人當孩子看的感覺很不好受,他們就差沒說,“公子放著,我來!”
    大抵如此……
    扶蘇道:“你家帶來什麽好貨了?”
    王賁領著人朝著隊伍的後方走去,掀開其中一駕車上蓋著的布,笑道:“二十車犀牛皮。”
    犀牛皮的確是珍貴物件,可做盔甲,也可做腰帶,甚至入藥,甚至還能做盾牌。
    在列國還在的時候,犀牛皮是列國在戰前都要儲備的物件。
    扶蘇想到現在的南邊,大概還有成群的犀牛。
    春秋戰國時期,犀牛皮都是以車計,是一種重要的皮革。
    扶蘇看著這些犀牛皮有些為難。
    王賁注意到公子的神色也十分疑惑。
    讓扶蘇為難的是,這些犀牛皮做什麽呢?難不成給自己的家仆做皮甲?又不是要打仗。
    王翦大將軍現在是整個關中,除卻始皇帝以外最富有的人,他老人家倒是豪爽,一送就是幾十車犀牛皮。
    扶蘇還看著一車車的犀牛皮,不知該如何處置,哪怕送點糧食也好呀,多實在呀。
    這三千家仆上上下下,什麽都不缺,就缺糧食。
    王賁見公子半晌沒講話,他也沉默了。
    扶蘇道:“太缺糧食了,總不能抱著犀牛皮啃。”
    應該說現在的關中乃至整個天下都是缺糧食的。
    “王少府。”
    “臣在。”王賁恭敬上前。
    “能換成糧食嗎?”
    “這……”王賁也很為難,一車犀牛皮能換幾十車糧食了,問題是他家就算是享受萬石食祿,可現在手頭上也缺糧食呀。
    這萬石食祿要等到今年夏收之後,才能到手。
    扶蘇又道:“犀牛皮也挺好,商顏山收下了。”
    王賁終於長出一口氣,這下總算是能夠回去跟老父親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