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他是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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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棠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
    她的雙臂真的有在發力,但越用力,就越像是用手臂在蹭宋鬱的頸項。
    手肘內側正貼著他的咽喉,燕棠感覺到那裏的喉結微微滑動,隨即是一聲輕笑。
    她的耳朵都紅透了,雙臂迅速鬆開了宋鬱,連忙說“不好意思”。
    宋鬱笑著起身,“沒關係,你需要先進行力量訓練,力氣太小了,肌肉缺乏力量。”
    他走到燕棠身後,讓她坐下,“你可以感受一下我的發力部位。”
    燕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單手鎖在了懷裏。
    纖細的脖頸被結實的肌肉緊裹,肩胛骨緊緊貼在身後人的胸肌上。
    她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宋鬱沉穩的心跳,但還來不及思索,一股強勁得驚人的力道便擠壓著她的咽喉和動脈,根植於生物本能的恐懼在這一刻湧上大腦。
    燕棠聽見自己發出了一聲驚恐的低吟。
    低到近乎不可聞。
    也就在這時,那可怕的力道瞬間卸下。
    危險淺淺略過,像猛獸伸出利爪輕巧地逗弄了一番,又慢悠悠地收了回去。
    眩暈和窒息還未到來,腎上腺素已被危險刺激得飆升,心髒在前所未有地劇烈跳動,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奇異的刺激感衝撞著燕棠的神經。
    她還遲遲未反應過來,靠在身後人的懷中沒動。
    一道有力的手掌托住了她的後背輕輕拍著,清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宋鬱安撫她:“放鬆,沒事的。”
    他的目光卻落在她頸項間的紅痕上。
    根本就沒用力,竟然就把她的皮膚勒紅了。
    真脆弱。
    他放輕了聲音:“老師,是不是嚇到你了?”
    其他人也安慰她:“放心,他剛才隻用了一點點力氣,不會像超子那樣暈過去的。”
    還隻是一點點力氣?
    那宋鬱使盡全力該有多可怕啊.......
    被他扶起來的時候,燕棠下意識看向他的手臂。
    放鬆狀態下的小臂肌肉十分緊實,掌寬指長,指骨分明,覆有明顯的繭塊,驚人的力量感。
    燕棠誠實道:“被你勒住的時候很害怕,但現在回過神來的時候又覺得挺刺激的。”
    “格鬥就是很刺激,老師如果感興趣,我可以經常帶你玩兒。”
    那還是不了,心髒有些受不了。燕棠默默想。
    教練唐齊走了過來,宣布今天的訓練結束,可以回去休息了。
    雖然燕棠是宋鬱的翻譯兼老師,但俱樂部的成員們熱情地將她拉入了微信群,還在訓練後拉著她和宋鬱一起聚餐。
    去的是家日料店,在胡同裏,窄小的對開紅門後別有洞天,鬆竹白沙,苔蘚灰岩。
    燕棠是個慢熱的人,社交圈一直很窄,上中學時隻有一兩個玩得親近的朋友,到大學後也是如此。
    但這些選手們,包括被他們戲稱為大小姐的唐蕊心在內,性格都相當自來熟。七八個人圍坐在隔音的包廂裏吃飯,愣是吃出了二三十個人的熱鬧。
    他們吃的食物也很講究,得低碳高蛋白,成分幹淨,少配料。唯二不忌口的就是燕棠和唐蕊心,兩人一人一碗奶酪芝士瀑布土豆泥,所有人都對著她倆的碗流哈喇子。
    除了宋鬱。
    “這小子簡直是天選格鬥士。”
    教練唐齊指著宋鬱碗裏的生牛肉說,“其他人是不得不這麽吃,隻有他自己是愛吃。”
    他碗裏的生牛肉條細如絲,鮮紅色,視覺衝擊感極強。
    “是甜的。”宋鬱笑著說,還推薦燕棠也嚐嚐。
    燕棠倒是吃過刺身,但沒吃過這樣的生牛肉,覺得這也太原始了。
    但偏偏她耳根子軟,在宋鬱熱心推薦之下,給麵子地夾了一小條生肉放進嘴裏。
    略涼,軟的,牙齒碾過肉的纖維讓她有點兒頭皮發麻。
    不難吃,也說不上好吃。
    常識中對生肉的抗拒讓燕棠微微皺眉。
    宋鬱看著她細細咀嚼,勉強咽下。
    她的唇瓣沾上了淡淡的紅,原本有些缺乏神采的麵孔鮮活起來,就像剛才在訓練台上一樣。
    他沒有提醒她,而是像之前那樣靜靜地、心情愉悅地觀賞著。
    當這一天結束的時候,燕棠也快要累暈了,在回去的路上直接睡著,車抵達校門口的時候還是宋鬱把她叫醒的。
    “今天辛苦老師了,效果很好。”
    在下車的時候,宋鬱很紳士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冷風一吹,燕棠清醒不少,對他說:“你才是辛苦,回去好好休息。”
    她這一整天還隻是動嘴說話,可宋鬱卻是實打實地在做體能訓練、開複盤會議、和其他選手進行對戰。
    現在他精神頭兒還這麽好,隻能說十八歲的男孩兒在各方麵都是鑽石品質。
    而且燕棠今天過得還挺開心的。
    今天的工作很順利,還結識了一群開朗的人。這些新鮮的東西注入她身體裏,讓她原本萎靡不振的精神有了一絲難得的活力。
    但不知道為什麽,她遇到的好事總持續不過三分鍾。
    “燕棠!”
    校門內走出來一個人,還是西裝外套黑色羽絨服,一路小跑到她麵前。
    楊一舟拉住她,“你怎麽這麽晚還在外麵?”
    他迅速注意到了燕棠身邊的人,猛地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問:“你和這個人是什麽關係?你們兩個認識?”
    燕棠剛才還在和宋鬱說話,兩人挨得近,車門還開著,顯然她是剛從車上下來。
    那天楊一舟還以為這個老外隻是偶然路過多管閑事罷了,他承認那天說話聲音大了點兒,動作也有點令人誤解。
    但如果燕棠認識這個人,情況就不一樣了。
    他們倆家裏還在努力撮合呢,她跟別人攪和在一起算什麽?
    “是我輔導補習的學生。”燕棠冷淡地說,“你來這裏幹什麽?”
    楊一舟的臉色這才迅速緩和,“你姑姑說聯係不上你,怕你出事,讓我來看看你。”
    剛才吃飯的時候一直沒看手機,燕棠這會兒點開微信一看,姑姑確實發了幾條消息給她,問她什麽時候有空,要帶她跟楊一舟和他爸媽吃個飯。
    她遲遲沒回,姑姑說小楊擔心你,去找你了,多好的孩子,要珍惜。
    “我不是說了不想再見了嗎。”燕棠皺眉。
    “這是我們兩家的事情,你因為那一點點事情就鬧成這樣,你讓你爸媽和姑姑怎麽辦?你讓我爸媽怎麽想?”
    楊一舟耐心也即將告罄。
    “而且我說的有錯嗎?哪個有出息的人會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去做收銀員、給人補習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多找找工作吧,真的是為你好。”
    燕棠已經跟父母和姑姑表達過自己不喜歡楊一舟。他們問原因,她說楊一舟瞧不起她,他們讓她別太敏感,瞧不起她哪會願意和她相親呢。
    再處處,那是個不錯的孩子。這是家人的建議。
    爸媽思量再三,覺得燕棠很難再找到一個這種經濟條件和工作能力的對象了,趁還沒有真正步入社會,最好趕緊定下來,不要在細枝末節上糾結。
    人生又一件大事完成,家裏人也好放心。
    冷風吹來,像刀子一樣,割在她臉上,眼中,心頭。
    燕棠這才想起宋鬱還沒走,一抬頭,發現他靠在車邊看著,投來和上次一樣的打量般的目光。
    她心裏又多生出幾分窘迫。
    人家年紀還小,她又是他的老師,讓他看兩遍這種滑稽的鬧劇,實在是很不合適。
    “你快回去吧。”燕棠說,“我會把今天的中文材料整理好發給你。”
    宋鬱能聽懂的對話不多,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
    那張在車上還紅撲撲的臉,又漸漸被寒冷的空氣浸得蒼白。
    “需要我幫你把他趕走嗎?”他用俄語問她。
    燕棠微微一怔,“不用”兩個字卡在喉嚨中,遲遲沒有吐出來。
    她和宋鬱對上視線,那雙漂亮的眼睛,在黑夜裏變成深沉剔透的金棕色。
    “.......是的,請幫我把他趕走。”她聽見自己這麽說。
    “不是,你們在說什麽?原來這是個毛子啊。”
    楊一舟知道燕棠學的是俄語,有些煩躁地要拉住她,“我們再談談。”
    這時,宋鬱走過來將她拉到身後。
    一米九幾的個子有著令人膽寒的壓迫感。他還什麽都沒說,楊一舟就嚇得退後了兩步。
    燕棠覺得有些滑稽,突然樂了。
    她離得稍微有點兒遠,隻看見宋鬱對楊一舟說了兩句話,楊一舟就變了臉色,扭頭匆忙離開。
    “你跟他說了什麽?”她問宋鬱。
    “沒什麽,他不會來找你了。”
    “謝謝你。”燕棠感激地說,“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宋鬱垂眸看著她,目光掃過她重新舒展的眉眼,隨即她的脖頸上。頸側那道紅痕還遲遲未消去。
    他伸手到燕棠身後,將她的羽絨服帽子拎起罩住她的腦袋。
    “老師回去休息吧,你快被凍壞了。回去之後用毛巾冷敷一下脖子,免得出現腫脹。如果還不舒服要及時告訴我。”
    少年人的聲音清冽,俄語如絲絨般悅耳。
    燕棠走進校門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看見宋鬱還姿態閑散地靠在車邊,見她看過來還笑著招了招手,直到她走遠了才上車離開。
    手機微信很快收到一條他發來的消息。
    「老師晚安。」
    「小熊比心.jpg」
    真不錯,寫的竟然是中文。
    燕棠心裏升起一點當老師的成就感。
    「晚安,早點休息。」
    她不會想到,這條簡單的回複被宋鬱看了很久。
    在燕棠關於宋鬱的諸多初印象中,至少有一點是精準的——他並不是個熱情的人。
    所以教她格鬥技巧,主動出手幫她趕走相親對象這種事情,絕不是他慣常的風格。
    宋鬱這麽做,隻是覺得她有意思。
    他自小感興趣的事兒不算多,如果非要挑出來,那也許隻有狩獵和格鬥,所以他經常能看見和燕棠臉上類似的神情。
    在森林裏狩獵時,那神情出現在垂死的獵物上。在八角籠裏比賽時,那神情出現在他的對手臉上。
    隻要再多射出一顆子彈,再多擊出一拳,就可以徹底將其從精神到身體徹底擊垮。
    欣賞這樣的表情,是宋鬱作為優勝者的樂趣之一,而給出致命一擊,則是他的另一個樂趣。
    正因如此,當他在超市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就對她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看來生活的確並不怎麽優待她,那表情在她臉上顯得尤為可憐動人。
    或許是和燕棠短暫的接觸帶來了意料不到的樂趣,他在這晚竟還夢見了下午那場短暫的接觸。
    纖細的骨骼,柔軟的皮膚。
    這一次,他有機會再一次扼住她的脖頸,於是他不留餘地發力,將她絞進他的懷中。
    她大睜的眼睛泛起水光,臉頰彌漫上動人的嫣紅,在他懷裏無力掙紮,喉中再一次發出瀕死的嗚咽,像他曾經殺死的獵物一樣,為他的勝利而哀鳴著。
    宋鬱的心跳止不住地為她而鼓噪。
    可就在這一瞬間,畫麵忽然扭轉。
    他被兩條嫩生生的手臂環繞著脖頸。
    她的手臂是柔軟的,胸口的起伏抵著他的後背,隔著單薄的衣服,他想象得到底下那件貼身衣物的質感。
    另一種燥熱在他身體裏燃起,快感蔓延全身,直擊大腦。
    淩晨四點多,宋鬱從他人生第一個春夢中醒來。
    性幻想對象,是他的中文老師。
    *
    第二天,燕棠怒氣衝衝地起床。
    楊一舟果然跟她家裏告狀了。說他伺候不了燕棠這樣的性格。
    大概是在楊一舟父母那裏鬧得不愉快,燕棠也被爸媽說了幾句,他們讓她至少去道個歉,免得之後兩家碰見鬧得太不好看。
    燕棠裝作沒看見,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上。
    她發現這個工作要比她設想的更困難一些。
    宋鬱的日程實在是太滿了。
    他一周有兩天要在大學裏上預科課程,剩餘時間都在進行訓練,早上七點半開始,直到晚上六七點才結束。所以能夠用來學習的時間隻有睡前那兩三個小時。
    燕棠自己的語言學習經驗是很笨拙的,就是苦練苦背,連睡覺都會在耳機裏放錄音。但宋鬱的睡眠質量非常重要,否則不足以支撐他白天裏高強度的日程。
    於是周末兩天的補習課程就顯得尤其關鍵。
    這一周內,除了陪同宋鬱上課的時間外,燕棠都在重新製作教學方案,終於趕在周五前準備好。
    周六吃過午飯後出發,她帶著滿滿當當的準備成果趕到了宋鬱家裏。
    抵達的時候,距離約定時間還有二十多分鍾,宋鬱還沒到家,她倒是先見到了娜斯佳。
    這是燕棠第一次真正和娜斯佳見麵,心裏連連驚歎:
    她好高啊,她的臉好小啊,她的金發好像綢緞啊。
    就算是在斯拉夫人中,麵部和身材比例完美的美人也是少見的。娜斯佳無疑是美人中的美人,即便已經有了四十多歲,但身上充滿了活力,和二十來歲沒什麽區別。
    難怪宋鬱長得那麽好,就連照片裏那個她沒見過的宋鬱他哥也像個洋娃娃似的。
    “我剛從上海回來,也還沒有見到Kirill呢。”娜斯佳相當熱情地拉著燕棠喝茶,“和他相處順利嗎?”
    聽燕棠說宋鬱很配合,很好相處的時候,娜斯佳竟然還有一點驚訝。
    “看來他很喜歡你。”
    “嗯?”燕棠有些疑惑她為什麽會這麽想。
    “實不相瞞,我為了管教他而花的精力要遠超過我的大兒子。”
    娜斯佳端著陶瓷茶杯,微微一笑,然後指著一側的相框說,“他是個勝負欲很強的孩子,以前跟他的哥哥救下了隻山雀,甚至會因為那隻山雀更親近他的哥哥而生氣。”
    燕棠順著她的指向看過去,照片上兩個模樣相像的男孩都看著桌麵上的一隻小鳥,背脊是藍羽,肚皮潔白,莫名有些眼熟。
    娜斯佳又開口了:“如果你遇到了什麽麻煩可以跟我說,別讓他欺負你。”
    大門在這時被打開,是宋鬱回來了。
    娜斯佳很久沒見兒子,起身走過去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又是叫“медвежонок”又是叫“honey bear”。
    宋鬱似乎是想要躲開娜斯佳的手,卻還是被親媽掐住了臉。
    他眉頭鼻尖都皺起,強忍著不情願。
    “還怪可愛的。”燕棠小聲嘟囔了一句。
    她在書房剛坐下拿出筆記本,宋鬱也進了書房,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拿起筆轉了幾圈,冷不丁說了句:“我聽見了。”
    燕棠茫然抬頭,“什麽?”
    他撐著臉朝她笑:“你剛才誇我‘可愛’。”
    這小子最近總是對她笑,笑容太有迷惑性,很晃眼。
    他怕是讓很多女孩子傷過心吧。
    燕棠正這麽想著,手中抽出今天準備講的資料,目光無意間一瞥,忽然注意到窗台那隻小鳥標本。
    她發現那隻標本和剛才照片上那隻小鳥一模一樣,“那是你和你哥哥撿到那隻山雀?”
    “是的,就是那一隻。”
    宋鬱坦然承認,“我很喜歡它,但它隻親近我哥哥,所以我把它做成標本了。”
    見她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宋鬱才笑著補充:“在它去世以後,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殘忍了?”
    燕棠長長舒了口氣,“我差點兒以為你的喜好很特別。”
    “如果就是像你想的那樣呢?”
    “那是不對的。”燕棠說,“喜歡不應該是傷害,而應該是希望對方好。”
    宋鬱注視著她,感覺她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
    “你是從那天的男人身上學到的嗎?”
    燕棠意識到他說的是楊一舟,迅速否認。
    “是另一個男人?”
    她沒吱聲。
    “那是個什麽樣的人?”宋鬱繼續問。
    燕棠打開筆蓋,準備終止這個話題:“小朋友不要多問,該開始學習了。”
    “我不是小朋友,我已經成年了。”
    “十八歲在我眼裏就是小朋友。”
    宋鬱長腿一伸,帶動椅子滾輪往她身邊挪,兩人的距離無限拉近,他又問:“既然你不喜歡那天的男人,為什麽又要和他在一起?”
    “他不是我男朋友。”
    燕棠跟他解釋了相親的事情,“我的家人希望我盡快結婚。”
    宋鬱微微皺眉,“為什麽?”
    “因為他們覺得我目前的人生沒有別的可能了。”
    這是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宋鬱凝視著麵前的人。
    她低著頭,眼皮半垂著,睫毛像簾子般掩藏著眼中的神色。
    平淡得有些麻木的神態。
    又是這種可憐兮兮的表情。
    在片刻的安靜後,宋鬱忽然伸手,指尖觸及她的臉頰。
    ——暖的,滑的,像牛奶一樣,像夢裏一樣。
    他使力捏住。
    燕棠疼得跳了起來。
    那張麻木的臉變得生動,白皙的臉頰泛起了一片鮮活的嫣紅。
    她沒忍住,瞪了他一眼,“你幹嘛?”
    “抱歉,老師。”宋鬱眼裏含笑,“突然想這麽做。”
    見她滿眼淚汪汪,他說:“那給你掐回來好了。”
    燕棠想起之前娜斯佳捏他臉蛋的樣子,確實有些手癢,沒忍住上手,往他臉頰一掐——
    她微微睜大眼睛,呼吸一滯。
    他他他他他!
    他的臉好軟啊!!!!
    宋鬱任由她捏著,忽然又問:“老師你也是這麽想的嗎?”
    “嗯?”
    “你也像你的家人那樣想嗎?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這樣了?”
    燕棠怔了下,收回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空氣安靜片刻,她隨後聽到宋鬱字正腔圓地吐出兩個中文字:“傻逼。”
    “你說什麽?”她茫然抬頭。
    宋鬱支著下頜看著她,說:“我說,讓你去和那種男人相親的做法很傻逼,那個男人也很傻逼。”
    書桌正對著窗,光線明亮,他的瞳孔從金棕色變成了帶金調的碧綠色。
    燕棠愣了片刻。
    她聽說過這種會變色的瞳孔叫做Hazel eyes,世界上隻有5%左右的人有這樣的眼睛,很稀有,也很漂亮。
    像佩列斯拉夫爾紮列斯基那一片陷在如落日餘暉的蘇格蘭鬆,那種絢爛的金調曾讓習慣了置身於灰暗中的她感到眩暈。
    她知道為什麽娜斯佳要這麽叫他了。
    比如此刻,他的確很像浸在蜂蜜裏的小甜熊。
    *
    一天的補習結束,回到宿舍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
    但燕棠還不能睡,這就是打兩份工的代價。
    另一份工作是學院老師鄭琦主持的俄文詩集翻譯項目,主要是翻譯一些中國市場上沒有流通的俄羅斯現代詩人作品,分好幾冊。
    她加入得比較晚,稍微有名的詩集都被其他人認領了,隻剩下一本叫做《苦月亮》的冷門詩集,和羅曼·波蘭斯基導演的那部電影同名,作者是塔季揚娜·利托娃,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詩人。
    爭取翻譯名作,自然是要搏一個能出名的機會。但燕棠對此並無所謂,反正運氣從來不會優待她。
    她隻希望好好翻譯完這本,別像上次那樣拿不到報酬就行了。
    剛打開電腦,父母的消息又持續地彈出。
    他們並不是強勢的人,但生在小城市,很注重人情交往,與其說在意燕棠這次相親失敗,不如說是擔憂燕棠之後被人說三道四。
    燕棠點開和爸媽的對話框,看見裏麵絮絮叨叨的話,心裏忽然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衝動。
    她抿了抿唇,同意和對方聯絡。
    很快雙方就拉了個群,楊一舟也在裏麵。他父母說話倒還算緩和,但話裏話外都在問燕棠是不是對楊一舟有什麽偏見。
    燕棠@了楊一舟。
    「我不喜歡你,因為你是個傻逼」
    「瞧不起誠實勞動的職業又喜歡從別人身上找優越感」
    「裝瞎子無視我的拒絕」
    「還在長輩麵前說我的壞話」
    「傻逼傻逼傻逼!!!」
    她發完這些消息後,長長吐出了一口氣,直接使用群主權限解散群聊。
    世界一片清淨。
    到了熄燈時間,宿舍陷入黑暗。
    手機屏幕忽然又亮了一下,她以為是父母的消息,瞥過去一看,卻發現是宋鬱。
    「晚安,老師。」
    他用中文例行請安。
    身邊是老舊的對開玻璃格子窗,被外頭的風吹得發出搖動的悶響。
    窗下的暖氣管散著暖烘烘的熱氣,一路淌進她的心裏。
    燕棠裹著毯子,開著台燈,在小書桌前,開始翻譯著第一首詩。
    /我感激漁夫
    用冰冷的魚叉刺穿我
    用尖銳的匕首剖開我
    在這清澈動人的貝加爾湖畔
    品嚐我不為人知的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