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還隻是小聲的啜泣聲。
    慢慢的，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難以遏製。
    葉嫵和蕭衡一直靜靜地看著。
    有人終於忍不住，他大著膽子上前，重重地踢了一下地上的屍體。
    葉嫵仍是什麽都沒有說。
    於是。
    大膽的人越來越多。
    他們蜂擁而來。有人拳打腳踢，有人瘋狂撕咬。
    一具具屍體，就這麽化作一灘肉泥。
    壓抑了太久。
    霜月城中的這些凡人，他們都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現在的他們，已經失去了理智，心中隻剩下了發泄的念頭。
    衝天的憤怒和怨氣騰空而起，他們的情緒仿佛也影響到了盤懸著的厲鬼，整座城市的溫度都越發下降了起來。
    陰冷的呼嘯聲，控製不住地要向外擴散。
    葉嫵歎了一口氣，再次抬了抬手。
    溫柔的光暈，從她掌心散發出去。
    狂亂的人群安靜了一下，一雙雙充滿怨憤的眸子，慢慢恢複了清明。
    葉嫵抬眸，對著空中，輕聲說道：“你們的執念，仍未消解嗎？”
    之前。
    葉嫵嚐試著和這些厲鬼溝通，他們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但這一次。
    這些厲鬼的魂體卻微微閃爍了起來。他們願意和葉嫵溝通了。
    鬼魂的思緒斷斷續續，並不清晰。葉嫵耐心地一一感應著。
    蕭衡看著葉嫵專注的側臉，心跳如雷鼓。
    主人她，在和誰說話呢？
    是……嗎?
    蕭衡心中隱隱有一個猜測，卻沒有問出口。
    他隻是控製不住地看著葉嫵，一直看著她。
    他眼中的葉嫵，一直是殺伐果斷絕不心慈手軟的人。
    可這一刻的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溫柔的光。
    她麵對魔族的殿下，都不曾有過一絲悲憫。
    她麵對魔族的王，都不卑不亢。
    如青霄劍尊這樣的渡劫尊者，她也隻是暫時忍耐，卻從未放棄過要替小狐討回公道的心。
    可這一刻。
    麵對著一些凡人。
    她的眸中，卻是純粹的溫柔。
    她說。
    哪個修行者，不是從凡人而來？
    她說。
    你們要的公道，我允了。
    蕭衡低下頭，掩蓋住自己有些發紅的眼眶。
    他偶爾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事，自己是不是太過天真。是不是修仙就一定要斬斷凡塵，斷情絕愛。
    但以後。他不會再懷疑。
    因為。
    他跟隨的人，給他指出了一條道。
    他的主人。
    是他的信仰，是他心中唯一的神靈。
    神女，愛世人。
    葉嫵靜靜傾聽著什麽，偌大的城市不知為何也安靜了下來，眾人都有些恍惚地看著葉嫵。
    “我知道了。”葉嫵點了點頭，她看向人群，然後，鎖定了一個凡人。
    那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她伸了伸手，小女孩被氣流托舉著，落在葉嫵麵前。
    女孩看著葉嫵，臉色一片蒼白。
    雖然這位高階修士看起來是好人。
    但是，不管是誰，都無法在彈手就可以奪去你生命的存在麵前保持冷靜。
    “你的母親讓我告訴你，所有積蓄，她都埋在了那棵槐樹下。”葉嫵認認真真轉述著，然後，她指了指附近的一棵槐樹，底下泥土翻飛，一袋用油紙包包好的錢幣，落到了葉嫵手中。
    “這是你的。”葉嫵遞給了小女孩。
    小女孩的眼眶泛紅了起來，她看著葉嫵，聲音發顫：“仙人，我，我的母親她……”
    葉嫵揉了揉她的頭：“你的母親，一直在看著你。”
    這道厲鬼魂魄，她的丈夫早早去世，她隻帶著一個女兒，在村裏過著艱難的生活。她為了女兒忍氣吞聲，拚命幹活。辛勤勞作了半輩子，終於，她攢了一點錢，然後高高興興帶著女兒來到了霜月城。
    起碼，來了大城市，可以少聽點村裏那些雜言碎語。
    她打算用這筆錢租個簡單的小房子，用她的手藝開一個小攤子，這樣的話，她再努力十年，等女兒長大了，就能給她攢下一筆嫁妝。
    可是。
    她們剛來到霜月城，就爆發了這場仙師災難。
    她一天好日子都還沒過上，就隻能先將錢埋起來，想著等這些仙師玩夠了離開了，她們還是能繼續過正常的日子。
    很快。她就在一次大逃殺中，為了保護女兒，死去了。
    她的女兒還這麽年幼，她死了的話，女兒還能活嗎？
    強烈的憤怒和不甘，催生了這個厲鬼的存在。
    這段時間，也隻一直是她化身厲鬼，拚命護著女兒，才讓一個八歲的孩子，活到了現在。
    現在。鳥妖這些修行者都被滅了，她相信，有神女在，她的女兒一定能活下來。她的孩子，一定可以拿著她辛苦存下來的錢，過上全新的生活。
    厲鬼。
    這本該是恐怖和陰冷的代名詞。
    可這裏的厲鬼，卻都因執念而化，都因對這人間的愛而化。否則，這些厲鬼不會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撞擊著高塔。
    他們化作厲鬼，隻為保護在意的人。
    小女孩顫抖著手接過這包錢，淚水連串落了下來：“我的母親……她，她真的在對不對？”
    她能感覺到的。她能感覺到，一直有人在身邊守護著她。
    果然，那是母親。也隻有母親，會不顧一切護著她。
    “仙人，都說人鬼殊途。我的母親，她一直停留在我身邊，她不會有事嗎？”小女孩淚光瑩瑩，她努力在找母親的蹤跡，可是，她什麽都看不到。
    “她不會有事。”葉嫵輕輕揉了揉小女孩的頭發：“有我在。”
    有我在。
    這三個字仿佛帶著無盡的魔力，小女孩的心情，慢慢平複了下來。
    “謝謝仙人。”小女孩對著葉嫵重重磕了幾個頭：“請仙人告訴母親，讓她安心去轉世投胎，我會好好過完這一世，然後去和她相聚。”
    空中。
    那道紅色厲魂沉默著，無聲的血淚，從她眼眶滑落。
    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輪回。
    等到執念徹底消解，她就會徹底消失的。
    她的……傻女兒啊。
    厲魂想要努力抱一抱女兒，卻最終還是放棄了靠近。
    人鬼殊途，如非必要，她不能離女兒太近，這對她沒有好處。
    可下一刻。
    一道溫柔的力量包裹著她。
    厲魂恍惚了一下，她看向了葉嫵。
    葉嫵隻是平靜地對著她點了點頭。
    這厲魂感激地看了一眼葉嫵，然後，她伸開雙臂，用力擁抱了一下自己的女兒。
    神女給了她力量，讓她可以短暫靠近女兒，而不會傷害到女兒。
    小女孩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她伸開雙臂，也想要擁抱住什麽，但最終，隻是擁抱住一片虛無。
    但她知道。那是母親。
    一個短暫的擁抱，讓這個魂靈身上的紅色，又削減了一分。
    厲魂靜靜回到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