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哎!哎!哎!
字數:9327 加入書籤
碧桃確實不知道這破廟裏麵,除了她和死去的“婆婆”還有其他“人”存在。
她隻覺得今天格外冷,冷得凍骨頭。
白墮見碧桃用熱水處理兔子,並不多看一眼死去的“婆婆”,終於死心。
但是臨出廟,白墮還忍不住問濁賢:“你說……她會記得我嗎?”
濁賢心說她就算真的記得,也隻會記得一個怪異的老嫗。
但不敢刺激已經在崩潰邊緣的同僚,隻道:“會的。”
他圈著白墮的肩膀拍著安慰說:“你應該期待她始終不知道你是誰。若不然以你對她小時候的不聞不問,這位天界仙子很難不告你一狀。”
濁賢又說:“你往好處想,正因為這仙子降生地是你的城隍廟所在,這養育仙子的任務落你頭上,不管她最終是輸還是贏,這份額外的功勞,天界都要記在你頭上。”
“你一直想升職,我聽說十殿閻羅此次也有換屆打算,是個好機會。”
“那些天界仙人不可能自降自墮來我們冥界任職鬼王的,到時候你再多抓些惡鬼累積功德,坐上閻羅王之位還不是手到擒來。”
白墮並沒有被安慰到。
天界以信仰力升仙職,冥界卻以功德登高位。
做十殿閻羅之一,要百萬功德,他在冥界就隻能抓抓惡鬼,千年攢了不到一萬功德,根本趕不上這次鬼王換屆。
但他知道濁賢安慰他,也不欲為難自己這千年唯一一個朋友。
白墮離開後沒有再回頭。
食惡鬼的鬼王,陰煞為血肉骨骼難免“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注
他篤定這位“忘恩負義”的仙子下場不會好,天魂損傷,還比賽?
早晚要死,落在他的地盤上那天……哼。
兩位地煞鬼王掠過人間,回到冥界述職。
後續又隨著其他的同僚,一道去巡視了其他的“參賽者”境況。
每每看到那些“天上人”落難,受盡折磨,白墮都是滿臉不屑,心中暗恨。
一群道貌岸然虛偽無情之輩,還做什麽天上仙?合該有此劫難!
然而在某天他正看著一個在天界“地位斐然”的仙君,被人折斷手腳,拉入邪教之時,手中突然多了一隻熱乎乎香噴噴的烤肥兔!
他先是一愣,而後眼瞼抽搐顫動。
同行濁賢見他神色,再看那烤兔子,也是表情一變。
正欲阻攔,白墮卻已經飛快遁為陰氣消失。
濁賢不得不拜托同僚代替兩人繼續巡視,自己趕緊追上去。
要知道冥鬼隻能在一種情況之下收到東西。
那就是有人燒給了他。
白墮回到了破廟之外,卻發現廟中已然空蕩。
距離他“身死”遁走,陽間已然過去了十五天。
他記得非常清楚!
白墮雙手結印,搜尋他的“化身”,很快扭頭看向深山方向。
待他疾行追尋而至,卻發現……這裏有些熟悉。
——是當年那棵撿了碧桃的桃樹之下。
天寒地凍,白墮“屍身”被完好的獸皮包裹,安詳躺在一個“雪車”上。
而碧桃身上卻穿上了破爛零碎的獸皮。
她皮膚都凍到紅腫,卻恍然無覺,正抓著一把鐵鎬,在桃木下吭哧吭哧地刨坑。
碧桃沒錢找喪葬隊了,因為她後來不相信婆婆真死了,又花錢找了大夫過來治療,卻被大夫罵失心瘋了。
但是大夫都來了,哪怕“病人”是個死透僵直之屍,出診的診金肯定照收不退的。
婆婆沉睡從未超過五天,而且雖然不醒,卻是呼吸的。
這次氣息全無,身體僵硬,碧桃同屍體共處十五天,等待婆婆回來。
然而這次“老妖婆”沒顯妖靈,碧桃不能再繼續僥幸下去了。
幸而數九寒天,否則屍身放置十五天,恐怕要腐爛變質。
她得讓婆婆入土為安,大地卻封凍無情。
她刨下一鎬,地麵隻崩出比指甲大不太多的凍土。
但是她刨得熱火朝天。
甚至樂觀的想,不找喪葬隊也挺好,她生來在這裏親手被婆婆救下,婆婆死去她親手送她入土,這豈不是最美妙的生死傳承?
待春來碧桃盛放,鋪滿墳塋,也算她陪著婆婆長眠此地。
而她不遠處,一架火堆,烤著一隻佐料齊全的肥兔。
就是那天那隻。她們打算一起過年吃的。
如今年已經過了,碧桃沒錢買燒紙。
那是專門供給“婆婆”的。
而此刻白墮看著碧桃,下顎緊繃得如同刀刻斧鑿。
這一隻兔子,是這個冬天獵到的第一個塊“肉”,她卻一口沒吃,生生留了十五天,如今置於火架,成為了他的祭品。
可這孩子正長身體呢。
這些天硬餅都沒有,吃了什麽呢?
白墮壓抑多年的父愛,隨著火堆噴發。
不管不顧地顯形在碧桃身後,陰風呼嘯,卷起漫天銀雪。
緊趕慢趕追來的濁賢:“!”
“哎哎哎!哎!哎!哎——”
濁賢一邊阻止白墮,一邊發出了野豬一樣的嗥叫:“這可是仙子!仙子啊!”
若要在普通人前顯形倒也罷了。
在天界競賽的仙人麵前顯形,白墮這地煞鬼王也不用做了!
雖然碧桃察覺“妖風漫卷”有些不對的時候回頭,並沒有看到鬼王現身。
但是下一瞬,她感覺到了頭頂一股徹骨的陰寒之氣,迅速自天靈蓋彌散到了五髒。
她僵直站立,瞪大眼睛,感知自己頭頂似乎……蓋著一個能將她頭蓋骨直接捏碎的——大掌?
但是這寒冷徹骨的大掌,卻沒捏碎她的頭骨,反倒輕輕地摩挲了兩下她的頭頂。
“你幹什麽?怎麽還上手了!天界的人都看著呢!”
濁賢生怕白墮惹了大禍。
他們這些被抓來做苦力的,不得幹擾、泄露,或者幫助參賽的仙人任何事情。
那等於作弊,雙方都沒有好下場的!
但是白墮個頭比他高,塊頭比他大,法力比他高的千年鬼王,發起昏來,十個他都拉不住。
“哎呀你先放手,你要嚇死她嗎!”濁賢拉扯白墮,動之以情。
碧桃狠狠打了好幾個寒戰,卻沒動。
她表情由震驚到期待。
仔細感覺了一下之後,竟然膽大包天地抬起手,虛虛地搭在頭頂徹骨涼意之上。
片刻後竟然心滿意足地笑了,喃喃低喚道:“婆婆?”
她還是回來看她了。
白墮迅速閉上眼睛,卻沒來得及截住血淚滾落麵頰。
“哎 !哎!哎!你他娘的,你別哭啊!”
“我們是鬼!鬼魂落淚,會把自己哭得法力全無,神魂俱散的!”
濁賢“啪”地拍在白墮俊臉之上,扒大他的眼睛,迫使他仰頭。
“快快快!快憋回去啊!”
濁賢一看白墮瀕臨失控,彌散出漆黑鬼氣,胡亂把白墮一卷,結印開啟傳送,立刻消失在了人間。
得趕緊跑,他沒開玩笑,天界真的看著呢!
天界確實看著呢。
碧桃今年十八歲,在天界卻才過去不到兩天。
主判們依舊端坐高台,九大仙族的高位仙階也都守著銀漢罟,看著自家小輩。
但一個個俱是眉頭緊鎖,麵露不滿。
恨不得戳著自家小輩的腦袋罵一句不成器,有些甚至坐立難安,簡直想鑽去下界以身代之。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啊!
開賽兩天,這些參賽者剝去仙力,投入下界,先渡了“生”劫。
還沒出產道,就折了一批。
待到出生,因為是競賽曆劫,出身自然不會多好。
童年各種病痛和意外夭折的又不少。
好容易長大,吃的苦和受的罪就不說了,沒了仙力的仙人就是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他們大多生在天界,領職行走人間,也隻是走個過場,未曾親身經曆人間疾苦,不知道生而為人,連最基本的活著都是那麽艱難的一件事。
加上此界戰亂頻發,國祚將崩。
鄰國虎狼成群,眈眈而視,百姓顛沛流離,食不果腹。
更甚帝王失德,紫薇晦暗,饑荒連年,流民如鼠。
民間賣兒鬻女,易子而食,活埋爹娘,典當發妻之事屢見不鮮。
朝中權勢傾軋,帝昏年邁,後宮妃嬪瘋魔,數子奪嫡,手足廝殺。
各地藩王,逾規越矩,招兵買馬,蠢蠢欲動。
這裏簡直……像是人間地獄。
而被投入此間的仙人們,一不通世俗苦惡,二不解人性如淵,三不得護身仙靈,四不忘為仙之樂。
幾相疊加,越是高位仙階,便越是猶如被投入虎狼之窩的幼兔,左支右絀,一個個碰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
有人甚至因境遇過淒,心神俱裂,不承人間苦楚,自絕而崩。
古仙族那些老東西,平素高高在上見人間百苦,如見後院雜草,如今後代落入人間,終於體會到了何為切膚之痛,個個愁眉難展,如坐針氈。
最重要的,是銀漢罟上,不僅參賽人數在這“生老病死”之劫剛開始,便去了少半,靈絲由明轉暗,收入冥府以待結賽。
就連剩下靈絲尚且明亮的那些,也未曾有幾人得到太多信仰力。
數百已是不少,上千寥寥無幾,距離十萬信仰才能歸天獲勝的準繩,還差……十萬八千裏吧。
就連天界那幾個頂尖的人物,例如明光之流,如今在銀漢罟上也是境遇不堪。
在“人間煉獄”之中滾了十幾年,步履維艱,危機四伏,隨時都有丟掉小命,功虧一簣的風險。
古仙族那邊愁眉不展,幽天的功德仙位卻至少都經曆過人間,雖也境遇艱難,但在下界不至於太慘。
而且信仰力排名之上,十個有八個多的都是功德仙位。
有人憂愁,就有人暗自對目前的情境默默歡喜。
當中嘴角最壓不住的,莫過於幽天老大朱明仙督。
他手下的都進展不錯,他不可能不高興。
但是他也有點鬧心,為的不是那些他安排好的功德仙位,而是……他的小侍者碧桃。
他私下裏點開手腕上的銀漢罟,不止一次追蹤碧桃。
天上掛著的銀漢罟是名單,也有參賽者的輪換集錦,但是真要關心某個參賽者,要自己召出銀漢罟,按照靈絲追蹤。
九天諸仙,會追蹤碧桃的高位仙階,隻有他朱明一個!
朱明卻一想起碧桃就牙根癢癢。
個不爭氣的狗東西,氣殺他也!
參賽表現得多麽成竹在胸,自信滿滿,現在就有多麽令人啼笑皆非。
人家是下界難產死的,病死的、意外死的、哪怕是境遇不堪自戕的,都好過她沒等下界,就在傳送之中傷了儲存記憶的天魂,把這檔子比賽的鳥事兒都忘了個一幹二淨!
操。
朱明當時看到雷部的那個小白臉在傳送之前想對碧桃“圖謀不軌”,完全在意料之中,他早就防著了!
專門讓人搜雷鬥兵三部的身,而且搜得很嚴苛,還專門在搜尋靈器法器仙器的陣法上又加了很多其他的搜尋陣法。
確保古仙族除了赤條條的靈魂,什麽有用的東西都帶不下去!
但是他沒料到,那冰輪沒帶任何靈器法器仙器,甚至連符篆都沒有,而是帶了一塊他隨身佩了多年,用於祛除晦祟氣的冰輪印。
這玩意不在帶入下界的名單之中,按理說會在傳送之時,自行消散。
這就是和下界凡人隨身戴的裝有花藥的香包差不多。
作用幾乎沒有。
但若說沒作用……吸了多年晦祟之氣,再刻意被冰輪的雷屬銀靈衝擊一下,借著傳送的浩瀚仙靈,那些晦祟之氣被釋放出來,對他自己沒有影響,對低階仙位是有害的。
來不及消解的晦祟之氣會附著最近的魂魄。
人有三魂,三魂又被稱為胎光、爽靈、幽精。
晦祟之氣入胎光輕則令人生機蒙塵,孱弱多病。重則有損記憶靈智。
入爽靈會令人神誌愚鈍懵懂。
入幽精則會令人氣運受損。
雷部那小白臉明顯是打著最次也要讓碧桃下界後腦子混沌的主意,而就算是最終追究起來,他也並不算破壞比賽規則。
他自己佩戴的宮印礙著誰,隻能怪那人太弱了。
這已經是碧桃以一己之力,挑起古仙族和功德仙位爭端,乃至挑釁那幾個天界“貴公子”最小最小的懲戒了。
估摸著古仙族有不少人,都打算下界後再設法讓她回不來。
而朱明雖然情薄,和碧桃也隻是相互利用,卻不由得他的人被人算計。
因此那天他在開始傳送的時候,已經非常及時趕到,並且將那雷部小白臉的冰輪印從碧桃身上收進了自己袖口。
但是……
但是!
操。
朱明想起來又忍不住罵人。
碧桃沒被算計,卻因為開賽之前屢次傷到了仙元,在傳送的時候仙元太弱,第一個散了靈被吸入傳送口!
傳送口猶如深海旋渦,在裏麵攪和幾個來回……她那孱弱的仙元必將再次受損。
最好的預期,是她轉生投胎之後,隻是有點身體不好。
但是怕什麽來什麽,哈!
她被傷到了天魂胎光,直接被傳送陣把腦子攪傻了!
朱明當時蹦起來和天界的其他承辦比賽的古仙族理論,急赤白臉地把責任往傳送的時候,那星宿神房日兔不用心上麵扯,說他活生生把人給攪傷了主魂。
人得罪了一大堆,好容易給碧桃爭取了一個撫養人。
以為她長大一點會好的。
好?
好個屁!
十八年了,雖然天界不到兩天。
但人間十八年了……
她依舊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