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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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次回溯,程羽先生毫無意外地又死了,江夏站在窗前望著地麵殷紅的花,心中已沒什麽懼怕。
她這次沒有阻攔,卻和程羽先生的交談意外地久。
經曆了多次輪回,她逐漸意識到程羽自殺前的傾訴並非瘋言瘋語。
在他說出開場詞之前,江夏搶先說道。
“對不起,我來晚了,但我一定會救你的。”
她改變了策略,她不再質問程羽為什麽要死,而是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傾訴者,順著他之前的話往下說。
這句話仿佛觸發了程羽先生的隱藏機關,他緊縮的眉頭逐漸舒展,竟然由衷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會來,我在這裏困了太久了...”
不可否認這家夥的精神狀況絕對不正常,江夏覺得程羽應該是誤把她當作了其他人,妻子?朋友?還是那個偵探?
但她之前堅決認為程羽先生在胡言亂語編故事的觀點動搖了。
她順著程羽的話說下去,又聊到了之前說冉奕借著真相威逼程羽吐出集團的股份。
“不能走法律程序解決嗎?”
“這是墨林集團內部的糾紛,對於內部其他的既得利益者而言,奪走我的股份對他們百利無一害,隻要他們統一口徑,這些轉讓的運作形式之於集團外部完全是合法合規的程序。”
那麽,程羽先生,您究竟更想得到什麽?是上市公司的控股權,還是殺死妻女的真凶。
前者能保他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後者可以讓他下半輩子問心無愧。
“這是一個局。”程羽的回答出乎意料。
月光映在他刀鋒般消瘦的側臉上,他褪去精神失常的偽裝,終於向江夏敞開心扉。
他的目光冷峻,宛如思維縝密的學者。
“所有的信息都掌握在冉奕手中,況且他已經出爾反爾過一回了,誰能說他這次提供的凶手就是真的?”
江夏明白了,他之所以如此謹慎,遲遲沒有答應冉奕,並非他貪戀財富,而是這些股份已是他唯一的籌碼。
他沒有試錯的機會。
“那您現在貿然死掉,豈不是讓他得逞了嗎?”
程羽忽然轉過身,背靠著窗戶,在微弱燈火的映襯下,江夏似乎看見了他眼角的淚痕。
“別看我現在笑得輕鬆,實際上我已經無路可走了。那個偵探不僅受雇於我,還受雇於集團內部的其他人。”
隻要我活著,集團內的人就理所應當地能占有我的股份;
隻要我活著,冉奕就能有憑有據地去搶奪那份股份;
隻要我活著,那份包含所謂真相的文件就還有價值。
“隻要我活著,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集團內部的事,他們甚至會包庇那天的逃逸的罪犯,隻要我活著什麽都無法解決。”
那麽,倘若我不在了,他們一定會因為各自的利益糾紛打得不可開交,掌握在他們手中的真相也能水落石出。
【這就是我不得不死的理由】
【鬧劇該結束了,謝謝你呀,護士小姐,陪一個將死之人聊了這麽多】
【如果你餓了的話,桌上還有小籠包,趁熱吃】
程羽先生還是自殺了,江夏冷靜地坐回床上,在警察到來之前,她要盡可能地捋順思路。
他的敘述雖然混亂,但有一句話似乎刻意強調了許多遍。
江夏的目光落在床頭的保溫盒上,裏麵裝著兩個已經放涼的小籠包。
輪回了不知多少次,她也說不上來自己現在餓不餓了。
江夏拿起小籠包,忽然摸到裏麵還有其他東西。
一個紅皮日記本。
工整的字跡有些熟悉,江夏順著讀下去。
日記開頭幾頁,是稀鬆平常的隨筆。
12月3日,今天陪老婆孩子去看電影了,平時折騰工作室的事情太忙,實在沒空陪閨女,今天也算是補償,看完電影給閨女買了彩虹小馬的毛絨玩具,剛拿到手她就迫不及待地拍照炫耀了。
之前總是把重心放在工作上,現在才發現我對家庭忽視了太多,以後要多陪陪閨女,給繪繪減輕點壓力。
12月17日
老爹的哮喘病又犯了,醫生說他心腦血管都不太好,建議他控製好情緒。別再那麽拚命,但拗不過老家夥固執,都一把歲數了還奮鬥在集團一線。我明白,他是不放心我,偌大一個墨林集團我肯定無法像他那樣運籌帷幄。但還是得做做思想工作。
他一直勸我不要再幹工作室了,早點把重心放在家族企業上;但我不想耗費太多精力在無意義的爾虞我詐、鉤心鬥角上。
12月22日
馬上要聖誕節了,繪繪一定想不到我給她準備了聖誕禮物,前一陣子我太忙了,加上工作室的經營狀況一直不景氣,她對我冷落了許多。
但最近不知為何,她對我的態度忽然好轉了許多,又有了當初愛如火般的熱情。
恐怕到時候肯定會被繪繪數落的。
“都老夫老妻了還整這麽多花裏胡哨。”
閨女學校還有聖誕節的文藝匯演,好期待明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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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已經知道要發生什麽了,但還是繼續往後翻。
後麵的長篇,沒有日期的腳注,字跡也變得潦草,但從頭到尾記述了程羽住院醒來後的經曆,以及他內心的心路曆程。
他從icu轉入普通病房後,護士就提醒他的資產被人盯上了,但程羽同樣認為任何人都靠不住,他一方麵偽造出院信息,讓集團的人找不到他,一方麵裝瘋賣傻,麻痹其他人。
此外,他找到程墨林生前認識,和他介紹過的一位私家偵探——冉奕,讓他幫助自己維護權益,並且尋找殺害妻女的真凶。
可未曾想,他如此信賴的偵探也對他的財富圖謀不軌,以真相相逼奪去他名下的股份,程羽也是因此才自殺的。
“這就是他為什麽會自殺的全部過程。”江夏淡淡說道。
“所以你認為真凶是?”
“冉奕,他雖然隻是想從中分一杯羹,但說不定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至於是誰在陷害我,我雖然還沒有證據,但肯定和他脫不了幹係。”
王旭聽罷江夏的講述,饒有興趣地眯起眼,問身旁的年輕女警官。
“都記下來了嗎?”
女警官點點頭。
江夏鬆了口氣,她本以為已經自證清白了,沒想到王旭繼續說道。
“你說的這些很有道理,不過還是缺乏證據,僅憑一本日記和基於這些表象上的推斷,還是無法證明您是無辜的。”
“什...什麽意思?”
“您在現場被抓到,這是人贓並獲,您要是想證明殺害,或者說迫使程羽自殺的人不是您,除了邏輯上通順,還需要提供相應的人證、物證。”
“別開玩笑了!”江夏憤怒地站起身。
“我一直被困在住院部的樓裏,和那個私家偵探也隻有一麵之緣,我從哪裏搞來人證物證!!”
“況且,就算我沒有證據,你們也應該拿出證據證明我說的與事實相悖才對!”
王旭的表情沒有任何波瀾,他隻是淡淡地將沙漏放到江夏麵前。
“您說得沒錯,實際上,我手上也有一些與死者相關的資料,但同樣也缺乏決定性證據。”
他忽然站起身,靠近江夏耳語了幾句,又恢複了嚴肅的神情。
【我可以給你三十分鍾的時間再思考思考,也許還能想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這已經是全部理論的極限了,你還要我怎麽樣?隻待在這棟樓裏,怎麽可能拿到所謂的人證物證!
這樣的審訊哪裏有公平可言?你們明明是在逼供,是在找一個替罪羊草草結案!
“我受夠了!”江夏拿起沙漏,惡狠狠地摔在地上。
和之前無數次一樣,沙漏碎裂的刹那,一切宛若時間停止般凝滯。
然而這次,要死的窒息感並沒有襲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還未等江夏反應過來,她的視野已被一片耀眼的白色光芒覆蓋,當光芒褪去,她又聽見了熟悉的鬧鈴聲。
【黑黑的夜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
我又回到值班室了嗎?
她睜開眼,原以為自己又將回到那個無限輪回的夢魘之中,卻發現自己正躺在出租屋的床上。
窗外傳來朦朧的雨聲,她木木地打開手機。
5月9日,700
她回到了程羽先生自殺的兩個月前。
已經沒有任何人監視了,她知道自己不用再偽裝下去了。
江夏把手伸入兜中,摸出那本日記,看見這個紅色小本本的瞬間,她的嘴角再也抑製不住地上揚。
它果然沒有隨著輪回消失。
長久的折磨以來,她第一次露出笑容。
並不是因為她逃出來了,更不是因為她瘋了,而是她已經漸漸接納了遊戲規則。
實際上,在程羽的心路曆程之後,還有其他的內容,江夏沒有告訴任何人。
她緩緩展開日記,翻到最後一頁。
“關於程羽的經曆,想必你已經有了大致的了解,他因受迫害不得已自殺,感謝你承諾願意幫助他找出真凶。事實上,真凶所代表的不僅僅是某一個人,與墨林集團有關的人沒有誰是幹淨的。篡改合同者、威逼利誘者、肇事逃逸者、公飽私囊者,他們的罪行都該公之於眾。同時,你也因為他的自殺成為了唯一嫌疑人,那一夜存在著太多謎團,你也要洗脫自身的嫌疑。”
【為了坐上覬覦已久的位子,他們編織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局,而你,是唯一的破局變數】
與其說是日記,更像陷害程羽的加害者們的名單。
江夏一字一句地默念,她緩緩合上日記本,眼中重新燃起亮光。
係統?金手指?還是都市異能?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力量操控著這樣詭異的輪回,更不知道這本日記是怎樣的存在,作為路人被迫卷入這樁是非本就很悲催。
但她不忍心,讓程羽就那麽白白死去。
“或許就是我這該死的責任心吧。”江夏自嘲道。
又或許,是那位王旭那幾句耳語給予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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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他們要找替罪羊,我會竭力為你拖延時間的。”
不僅為了程羽,也為了江夏自己,找出妄圖陷害她的人,證明自己的清白。
“但可能最多隻有三十分鍾。”
三十分鍾,足夠了。江夏暗暗握緊拳頭。
這是她的死亡倒計時,也是那些加害者陰謀破滅的倒計時。
她再次翻開日記本,微微泛黃的橫格紙上,已經浮現了一個人的名字。
“林氏集團董事長林源之子——林清。”
墨林集團的辦公室內,桌上的茶杯飄著嫋嫋清香,徐寅和林源麵對麵坐著,一言不發。
“老兄,你愁眉苦臉的,難不成做了虧心事?”林源笑問。
徐寅作為墨林集團的第二大股東,在這個位子上早已蟄伏許久。
他想要攀上象牙塔,全權掌控墨林集團,自從那個老家夥死後徐寅掃平了集團裏一道又一道阻礙,更何況還有老友林源背後的林氏集團的鼎力支持。
他本以為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前不久卻從私家偵探口中得知程羽還活著。
隻要程羽康複後出現在公眾媒體麵前,必然會憑借從遺囑中繼承的股權打亂徐寅的計劃。
“做生意到我們這一步,誰沒點虧心事?”徐寅苦思許久,還是將程羽的事和盤托出。
“這個隱患必須鏟除。”徐寅沒想到林源絲毫沒有畏縮的念頭,他幹脆地舉起茶杯,表明了宣戰的態度。
“必須鏟除!”
徐寅鬆了口氣,他的緊鎖的眉頭逐漸舒張,笑著附和。
淅瀝的小雨透過半開的窗戶,打在王旭案頭的卷宗上。
“又不小心熬通宵了嗎?”
王旭放下卷宗,靠在椅子上揉了揉酸痛的眼。
自從程墨林意外去世後,這樣的日子已經斷斷續續幾個月了。
程墨林的死當時造成了不小的社會轟動,卻最終在上級的壓迫下以突發心梗而死草草結案,但參與一線調查的王旭明白,他的死不可能這麽簡單。
幾個月來他繞開程墨林的死調查墨林集團,調查年前那場車禍以及其他可能有關的人,卻漸漸發現其中似乎有一張早有預謀的網。
這些起意外事故顯然是有人故意而為之,卻借助權柄粉飾真相。
王旭無法容忍這些人恣意妄為,他掌握的資料已經無比接近真相,現在僅僅缺乏一個當事人,找出有效的人證物證。
“哪怕,是一個替罪羊也可以。”
雨還在下,昌平寺氤氳在雨幕與香火之中,昌平寺的主持帶著弟子們去外省交流學習,寺裏隻剩下灑掃的保潔。
空蕩的佛龕前,冉奕手持三炷香,畢恭畢敬地拜過後,安穩地插在佛龕前。
“做了虧心事才想著臨時抱佛腳?”一位撐傘的女士緩緩向他走來。
冉奕像是早就預料到了她的到來,冷哼一聲。
“這荒郊野嶺的昌平寺,倘若在這裏恰巧相遇,未免也太湊巧了吧,劉梓晴護士長。”
他轉過身,神色依舊平靜。
“我以為我們在醫院已經談妥了呢。”
劉梓晴絳唇輕勾,纖柔的手指擺弄著頭發。
“那不過是在程羽麵前演戲罷了,從市區驅車兩個小時到這裏,我可不想浪費時間,僅僅和你談一樁無關緊要的小生意。”
“小生意?”冉奕露出饒有興趣的神情。
“這話就跟某人說自己對錢不感興趣一樣。”
劉梓晴不屑地笑了笑。
“比起這些,我更關心墨林集團的騙局會撐到什麽時候。”
說著,她掏出一張匯款單,以及一遝法院的判決書。
“你難道不覺得,其中的局更為誘人嗎?”
冉奕眯起眼,細細品味著,露出欣慰的笑容。
“果然,僅憑普通的病患關係,你不可能和他走得那麽近。”
【我們,似乎是一路人呢】
冉奕準備離開了,他撐起傘,從劉梓晴身邊擦肩而過。
“撐傘也是沒用的,在雨停之前,快躲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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