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啪嗒啪嗒落在林深手邊的護欄上，更給這艘船增添了一份冰冷。
    章綽帶著那些客人進入船艙內部之後，整艘船都完全安靜了下來，耳邊隻剩風雨的聲音，有那麽一瞬間這樣的氣氛真的讓人覺得，這就是一艘一個人都沒有的空船，船上從來沒有過一個人，一切都隻是一場幻覺。
    就像是韶妹他們最開始找到船的時候，看到的一樣。
    周圍依舊沒有任何異動，就好像這群人真的隻是單純倒黴，被困在了海上而已。
    林深到了此時沒有感知到什麽東西，如果那個逃出來的東西還能夠繼續自由行動的話，換做是他一定會在這個時候跟在人群的後麵鑽入那個內部結構複雜的船艙裏。
    人越多，有時候恐懼就越容易傳遞，特別是像這些客人這樣的人，他們之間幾乎不存在什麽堅固的聯係，更容易在這樣的環境中做出錯誤的決定，從而導致他們這個群體在瞬間分崩離析。
    可是正如他前麵感受到的，這更像是一艘安靜的空船，隻有風雨還有飄散在空中的海腥味把彼此的氣息遮斷，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到了這個地步，林深不得不去百分之百地相信自己先前的推測和判斷。
    他把自己的半個身體朝護欄外麵探了出去，緊緊盯著一直在拍打船體的海浪。
    他距離海麵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遠，這個時候能夠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這艘船體量之大。
    林深有些不太確定，這個高度能有幾層樓高，隻是看著近乎快要變成漆黑顏色的海水，聽到自己心髒略微變快的跳動。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樣由上至下，站在很高的地方往下望，雖然上一次已經是在很久之前了，但當時那個畫麵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裏，此時竟然與眼前的畫麵相互重合了起來。
    唯一不一樣的，是當時下方是堅硬的水泥地麵，林深那個時候想的是，如果摔下去砸個粉身碎骨會不會把路過的人給嚇一跳，而現在這個時刻，他微微有一些疑慮，但更多還是平靜。
    身體和身份的轉變似乎把他一些更加強烈的情緒給吞噬得不剩下多少，這樣的情緒狀態連他也判斷不出來究竟是好還是壞。
    思及此處的時候，林深的身體已經自己動了起來。
    他抬起一條腿，踩在護欄下方橫著的杆子上，接著雙手用力一撐，另一隻腳靈活地從護欄上方跨了過去，整個人很順利地就坐在了上麵。
    風迎麵吹過來，帶著冷冽的雨水，烏雲之中的雷聲在這個時候很巧地響了起來。
    那聲音像是某種警告，林深聽到了，卻不打算去在意。
    他隻是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朝前方看去，遠處的海平麵幾乎要跟低壓的雲層融合到一起，而當初他這樣在高處坐著的時候，還是一個陽光明媚足夠晴朗的天空。
    他當初從沒有這樣嚐試過，因為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比起自己怎麽樣，想得更多的是如果別人看到他掉下去會怎麽樣。
    想著想著，他就萌生出了一些放棄的念頭。
    而現在，林深感覺自己幾乎是在做同樣的事情，隻不過心境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這麽一想，這個事情反倒變得有些可笑了起來。
    他彎起了嘴角，深吸了一口氣，把扶住護欄的手換了個方向，又把另一條腿轉了出來。
    這下子他徹徹底底坐在了危險的邊緣，隻要身體稍稍往前傾，就會掉入下麵那個深不見底的海淵之中。
    思考是短暫的，林深也就保持那個姿勢大概不到兩三秒，眯著眼睛感受了一下打在臉上的雨水，忽地放開了雙手，身子往前一倒，整個人離開了船體，以非常快的速度朝海麵砸了過去。
    鼻尖能夠聞到清晰的海腥味，越是靠近海麵就越是明顯，而頭頂的烏雲之中悶雷又接連響了好幾聲。
    在臉即將接觸到並不算平靜的海麵時，林深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耳邊聽到“噗”的一聲，周圍原本有些嘈雜的雨聲一下子就消失了，所有聲音變得朦朧，像是被什麽東西蓋住，遙遠又沉寂。
    墜落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落水的一瞬間林深腦海裏想的是這樣的問題，他先是不自覺地憋氣，後來發現自己似乎並不需要這麽做，就像之前的雨水無法浸濕他的衣服一樣，現在即使被大海包裹，他似乎依舊能夠正常呼吸，隻是沒有了平穩的落腳點。
    緩緩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的是船體沒入海中的部分，因為天氣的關係顯得很是陰沉，有些位置上長著藤壺或是攀附著一些像是海草一樣的東西，沒有外部那麽光鮮亮麗。
    再往下看，更深的部分隱藏在近乎變成黑色的海水之中，周圍似乎看不到任何活物，而身下深不見底的幽暗中又不知道潛藏著什麽樣的東西。
    深海恐懼症。
    當親眼看到這樣的海水時，林深才開始有些明白為什麽有人會如此恐懼深海，如果真的是看到這樣的大海，說一點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
    然而他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想這些有的沒的，隻是略顯笨拙地擺動雙臂，開始嚐試著下潛。
    這樣的事情如果對一個完全沒有遊泳和潛水經驗的人來說，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完好地控製自己的身體上浮下潛並不是什麽很簡單的技術。
    好在林深現在已經不受原本身體的桎梏，隻需要腦中這麽一想，身體就如他所願地開始往下遊去。
    咕嚕。
    咕嚕。
    耳邊是海水湧動的聲音，林深貼著船體邊緣不斷往下，過分的靜謐會讓人產生不安感，更何況是這種特殊的地方。
    輪船似乎沒有在繼續往前走，像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悄然停了下來。
    而船上的人因為前麵接連發生的事情，沒有誰有餘裕注意到這件事。
    林深的心裏隻有一個聲音，那就是他想要的答案就在下麵，隻要再往下一些，他就能看到他想要看到的東西。
    終於，在昏暗的海水中，船體下方原本應該是利於航行的流線型邊緣開始變得有些凹凸不平，但那絕對不是攀附在上麵瘋狂生長的藤壺，而是別的什麽東西。
    林深雙腿一蹬，朝外遊了一些，跟輪船拉開了些距離。
    再轉頭看去，同樣也感覺到了有什麽在看向自己。
    這種注視感清晰無比。
    林深不自覺地張嘴，還好海水沒有就這樣直接猛地灌入他的喉嚨，否則非得溺海不可。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張無比巨大的人臉，它像是跟船底長在了一起，完全看不到一丁點邊緣，仿佛它們原本就是一體的一樣。
    而在這張人臉之前，林深小的如同一顆芝麻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