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慈深低頭看著自己尚且年幼的妹妹，睫毛垂在淺黑的眼眸半中央，似乎很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本想任由小魚抱緊他的手蹼不放的，但小魚哭得實在傷心，一顆顆的粉色珍珠像是斷了線從小魚臉頰滾落滑進蹼間。
    於是好不容易扯動的唇角弧度也跟著顫了顫。
    荊慈深清醒又冷靜地感覺到了痛。
    沿著細密的神經末梢蔓延到鱗核中間。
    他不得不將手蹼抽離出來，一如既往捧住小魚哭得濕漉漉的小臉蛋，蹼指輕輕擦拭小魚眼瞼周圍的水霧，輕聲地哄：“眠眠，哥哥跟你講一個秘密好不好？”
    小魚淚眼凝噎地望著他，“什麽，什麽秘密？”
    荊慈深溫潤謙和的眉眼彎起來，“那眠眠答應哥哥，不再哭了。”
    小魚抽噎著點頭，努力憋住崩潰的情緒。
    “其實王宮上下那些人說得沒有錯，在最開始的時候，哥哥其實並不期盼眠眠的到來，”
    荊慈深一邊給呆愣的小魚擦著淚，臉上仍掛著淺笑，“嗯，眠眠沒有聽錯，在眠眠還沒有出世之前，哥哥甚至是厭惡眠眠的。”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哥哥隻要一想到，等將來母後生下了眠眠，我在王宮就會徹底沒了地位。可我想不明白，我又做錯了什麽呢，我為什麽要因此受盡奚落、嘲笑？”
    “我並不願意恨上自己的親族，但我也不想跟令自己痛苦的親族太過親近。”
    “所以，按照計劃，原本我會在眠眠出世以後便自請搬離王宮的。”
    “可是眠眠你知道嗎，在你孵化出殼的那一天，在哥哥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那些所謂的雜念好像統統都被眠眠淨化了，哥哥覺得……自己好像天生就是要以守護眠眠為首要己任的。”
    “你可能會覺得很難以相信，事實上，哥哥一開始也不願意相信，哥哥並不相信親族之間會有如此強烈的羈絆。”
    “我一度認為，是因為眠眠身上的王印作祟，導致我當時產生了這樣荒謬的想法。”
    “所以在最初眠眠剛出生的那段日子裏，每次眠眠跌跌撞撞主動靠近我，喚我‘哥哥’，我都是冷眼旁觀，不願伸手抱一次眠眠。”
    “我以為冷落的次數多了，眠眠就會疏遠我。但事實上並沒有，眠眠自始至終都當我是和母後一樣重要的親族。”
    “後來，在眠眠又一次主動撲向我，險些摔下宮殿台階時，我終於忍不住伸出了手。那是我第一次抱眠眠。那天起，我確信了一個事實。”
    荊慈深撫在小魚臉上的手蹼頓了頓，目光含著笑，卻比以往都要堅韌坦蕩。
    “我知道，從那以後，我不僅要永遠守護在眠眠身邊，還要把眠眠看得比我的自身性命更重要。”
    “所以，在當初母後把眠眠交由我來照養的時候，我便跟母後發過誓，無論將來如何，無論以任何代價，我都會保護好眠眠。”
    然而，小魚聽到這裏卻徹底崩潰了，小臉上的眼淚模糊了視線，她很用力很使勁推開了哥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是，根本就不是這樣……我知道，其實你們就是不要我了……母後不要眠眠了，哥哥，哥哥也不要眠眠了……你們要把我送走，可是，可是從來都沒有，問過眠眠，願不願意被你們送走……”
    荊慈深在自己妹妹麵前，一直都是清冷溫和、情緒沉穩的模樣，即便此刻到了生離死別的時候，也依然從容莞爾。
    他把泣不成聲的小魚輕輕擁入懷裏，但在閉上眼睛時，一行清淚從眼尾緩緩滑下，凝成冰霜般的水珠。
    少年低下頭，下頜輕輕抵著小魚的腦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難舍。
    他啞著聲說“眠眠，對不起”，他知道小魚那麽嬌氣怕疼，卻還是將手蹼聚起能量，不得不狠下心剜出小魚尾鰭淺薄的那一瓣記憶鱗片。
    小魚看到了不遠處趕來接應的護衛隊，也清楚感知到了被剝離鱗片的疼痛，可那麽怕疼的她此刻卻連疼痛都顧不上，她惶措地抱住了哥哥的手蹼，眼眶還洶湧掉著淚，帶著哭腔，第一次對哥哥撂下了前所未有的狠話——
    “哥，哥哥，你要是敢把我送走，我就再也不原諒你，我以後再也不要跟你說話，我，我說到做到！”
    可荊慈深連猶豫都沒有，還是剜下了小魚的記憶鱗片，並用水流托抱著小魚推向前方的護衛隊。
    在最後的最後，荊慈深看向小魚，發出溫和的低頻波段。
    “哥哥隻要眠眠活著。”
    荊慈深說完，利用記憶鱗片偽造的王印氣息，決然掉頭，隻身堵截圍剿而來的暗勢力軍隊。
    ……
    荊小予立在白茫茫的冰洞裏，斷斷續續看完了儲存在那些氣泡珊瑚裏的記憶影像，許久都沒有緩過神來。
    直至身後冷不丁傳來一聲幽遠的冷嗤波段。
    “真是好精彩。”
    “不過荊慈深，你肯定想不到吧，你當年拚了命護住的妹妹，你可知道這些年因為你都經曆了些什麽嗎？”
    荊小予戒備地立起尾鰭，剛想從冰洞縫隙出去查探清楚外麵的壞人是誰，麵前的縫隙卻被那股白色寒氣凝結成冰，根本不讓他出去。
    下一秒，洞外那道波段接著冷笑說道。
    “拜你的另一麵所賜，你釋放親族氣息致使好不容易長大的荊未眠對你放下警惕，她一直都以為自己沒有親族，陡然嗅到了血脈親族的氣息，本能就想靠近你，可結果就是險些被你活活震碎掉自己的鱗核。”
    “你接連傷害她的配偶，利用她配偶的性命威脅她，哈哈哈……想必你已經認出裏麵這個小人魚幼崽就是荊未眠的後代了吧？”
    “那你知道嗎，她當年懷著這條小人魚時，被你連番追擊，被你打得遍體鱗傷，就連腹中的小魚卵也險些流產死掉……過去你恨不得捧在心尖上嗬護著的妹妹，結果卻是你自己傷她最深！荊慈深，你現在怎麽還有臉來見她的後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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