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被掛了將近兩分鍾，陸斂白似乎才終於回過神來。
    他在門口沉默了半天，聽到房間小床裏邊又傳來小人魚悶悶啞啞的抽泣聲。
    陸斂白隻能暫且壓抑下心頭所有翻湧的複雜情緒，關掉手環光屏，折返回去。
    大概是因為他出來接電話這一會兒功夫，還處於睡夢中的小家夥沒有嗅探到他在身邊的氣息，不安地蜷著小尾巴尖扭來扭去，抽抽嗒嗒。
    陸斂白回到床邊，把小魚崽抱了起來。
    小魚崽小手軟軟綿綿的，本能地往親族的胸口那裏埋進去，啜泣聲總算稍稍減弱。
    但盡管如此，小魚崽的狀況似乎並沒有完全好轉。
    陸斂白低頭摸了摸荊小予的魚尾巴，尾鰭末端仍然有些灼燙，是反複灼燙的趨向。
    這顯然並不是尋常的高熱病害。
    陸斂白隻能暫時用自己蹼化的掌心托著小崽，給小崽降溫。
    等小家夥在自己懷裏慢慢平複熟睡過去，他這才稍微騰出來手蹼，給遠在格羅星球的鉑臨發了條信息。
    很快，鉑臨回了電過來。
    因為小家夥還在懷裏睡著覺，陸斂白怕吵醒到他，又無法離開，便壓低著聲音回複電話那頭的鉑臨：
    “嗯，寶寶發燒了整夜，剛退熱下來沒多久，現在尾鰭部位又有點發熱了，我懷疑不是普通的深海病害。”
    鉑臨靜了靜，怕平白加重陸斂白的擔憂，第一時間沒敢說心裏一閃而過的那個揣測，隻是問他：
    “小予這樣確實是不太正常，陸斂白，我想問問，小予是不是當麵見到過荊未眠了？”
    陸斂白把昨天荊小予闖進會議室找他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寶寶當時被嚇壞了，一直躲在我懷裏哭，所以並沒有看到——”
    “但是你也說了，當時荊未眠是在會議室裏的。”
    “所以，我覺得小予很可能是在即將要蛻化回魚尾的恐慌邊緣當中，無意識接觸到了另一位親族近在咫尺的氣息，才會引發尾鰭本能地釋放出渴求親族安撫的訊號，導致釋放過度的尾鰭鱗片出現了燙熱病害。”
    鉑臨自己在幼年階段就因為曾經近距離見到了那位傳聞中的“親族”，經曆過類似痛苦的深海病害。
    深知道作為人魚幼崽的荊小予尚且還沒有足夠抵禦深海病害的能力。
    而陸斂白聽完阿姐的這一番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他低頭看著懷裏小魚崽的尾鰭鱗片還在可憐巴巴地翕張釋放渴求安撫的訊號。
    又不免想起剛不久前接到的陳岩打過來的那通電話。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
    隻知道，即便他現在膽大包天抱著荊小予去找荊未眠，荊未眠也大概率不願意見到他，更別說是幫他安撫寶寶。
    一時之間，他並不知道要如何答複阿姐。
    鉑臨等了一會沒聽到陸斂白說話，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有必要直接跟陸斂白再說清楚一點：
    “從鯨島出來的時候，你不是帶了一些荊未眠留給你的東西嗎？你找個帶有她精神氣息的物件，放到小予身邊。”
    “好，我試試看。”
    鉑臨聽得出電話那頭的陸斂白明顯處於低氣壓的狀態，安撫道：
    “你也別太擔心，說不定對小予有效呢？”
    正說著，很快又聽到電話裏傳來小魚崽黏糊糊的委屈哭音，約莫是被吵醒了。
    鉑臨趕緊說，“你先照顧著小予，有什麽狀況及時跟我說。”
    陸斂白匆匆應了一聲，掛掉電話，把懷裏不安亂拱的小崽從臂間抱高起來，“寶寶？”
    荊小予明顯還是處於高熱當中，小蹼柔軟無力地抱了抱爸爸的手臂，蜷起小尾鰭抽噎著跟爸爸哭訴，“爸爸，這裏好燙。”
    陸斂白知道小家夥燙得厲害，他一邊給小崽安撫降溫著，一邊從櫃子最裏層找出他擺放規整的小木盒——
    並從裏麵找到那條殘留的甜香精神氣息濃度最高的編織發繩，給荊小予套進小蹼腕部中間，並告訴他：
    “寶寶，這個是媽媽之前留給爸爸的，你聞聞看。”
    “媽媽……”
    荊小予迷迷糊糊重複呢喃著，把小手蹼放到軟嘟嘟的魚嘴跟前嘬了嘬，“媽媽的味道……香香的……”
    陸斂白低頭捧著荊小予的小尾鰭觀察了一會。
    大抵是那條發繩起了作用，小尾鰭部位上的鱗片翕張速度明顯放緩了下來。
    陸斂白接著往小尾鰭注進療愈能量。
    時不時摸一摸小魚崽的額頭，確定體溫有沒有再往上升。
    他寸步不離守著荊小予，一直到下午，荊小予異常的體溫終於降了下來。
    尾鰭狀態也算是基本恢複過來了，吃過營養輔食後，魚尾巴也漸漸恢複了活力，在小床爬上爬下地玩著發繩。
    陸斂白這才跟著稍微鬆了口氣。
    他給鉑臨打了通電話，將荊小予已經完全退熱的消息告知了阿姐，讓阿姐不用跟著擔心。
    也是到了這會，陸斂白從昨天緊繃到現在的心弦才算終於落了地。
    他向醫療部請了兩日假，想要趁著寶寶養病這兩天好好在他身邊陪伴照顧著，避免再出什麽差池。
    接下來這兩天裏，在家照養著小魚崽的空隙。
    他不忘向基地那邊多方打聽，得知荊未眠的艦隊後天返回基地。
    陸斂白想了再想，還是覺得要當麵見到老婆，把那天之所以沒有出現在艦隊隨行當中的原因跟老婆解釋清楚。
    當天，陸斂白跟還在魚缸裏睡覺的小魚崽說了要出去一趟，便直接前往基地停泊區等待荊未眠。
    沒曾想等來的卻是荊未眠在北部星區意外受傷緊急送回來的消息。
    幾乎在戰艦懸停的那一刻，陸斂白疾步衝到了最前邊。
    在場的軍官基本都知道陸斂白的高級療愈師身份，對陸斂白衝到前麵的行為並無異議。
    當戰艦艙門開啟，陸斂白卻看到陳岩和另一名穿著白大褂的隨行療愈師攙扶著麵色蒼白的荊未眠出來。
    “我來吧。”
    陸斂白直接從那名療愈師手裏接力扶住荊未眠的手。
    下一秒，卻被荊未眠推開了他的手，啞著聲冷道：“不必，讓趙醫生帶我去治療就行。”
    然而，出乎陳岩的意外的是，這一次，陸斂白沒有遵從荊上將的命令讓開。
    陸斂白再次扣住荊未眠的手，沉著臉一言不發盯著她。
    荊未眠強撐著意識，掙了兩下沒掙開，也與他冷眼對視：“陸斂白，你是不是太放肆了？真把自己當成什麽稀罕物了？”
    陸斂白箍著她的手，紋絲不動。
    過了好一會，聲音很輕地開了口：“荊未眠，我是不明白。你總是這樣，說好的話，每次都不算數。”
    他幽藍的眼眸似乎壓抑著一抹無法平複的浪湧，又問她，“在你眼裏，我就隻是什麽隨手可扔的海洋垃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