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大夫人聽了隻是輕輕搖了搖頭，並未反駁，目光卻始終溫柔地落在懷裏睡得香甜的小臉蛋上。
    那小小的一張麵容安詳地枕在她臂彎之中，鼻尖微翹、小嘴微微嘟著，呼吸平緩而安靜，仿佛世間一切的紛擾都無法打擾這份寧靜。
    孩子長得像極了父母，有蔣安嶼的俊朗眉目，也有蔣知煦靈秀柔和的氣息。
    這般的模樣叫她忍不住回想起當年兩個孩子小的時候的樣子。
    那時他們都還很小，在懷中嬉笑打鬧的情景曆曆在目，她的內心頓時一陣發酸。
    歲月飛逝如斯，恍若昨日，眼眶不知不覺就紅了。
    “我這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她輕聲感慨道，“也不知還能撐多久。”
    回憶讓她的情緒有些起伏難定，她緩緩開口說“以前總覺得時間長，孩子們年歲小，等自己好些了再好好抱一抱他們，也不遲。可誰想到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的身形越來越高，性格逐漸成型……而我已經幾乎沒有真正抱過幾次。現在看著這個孩子，才知道錯過太多時光了。”
    她說完這句，抬頭望向周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她抱著團團坐在院子的廊下，那裏是她剛嫁入蔣家時最喜歡待的地方，眼前的一切依舊是三十年前的模樣，青瓦白牆、藤椅竹簾都沒有太多改變，唯有她已滿鬢斑白，滿臉風霜痕跡。
    她環顧一圈後，心中五味雜陳，目光再次落到懷中的小嬰兒身上，輕輕用指尖戳了戳孩子軟乎乎的臉頰，眼中浮現出深深的憐愛之意。
    “趁著還有力氣，多抱抱吧。”
    齊敏站在一旁聽著這句低沉而飽含情緒的話，心裏猛然泛起一陣酸澀。
    她的喉嚨像是被什麽哽住了一般，想說些什麽寬慰主子的話，可是嘴巴張了幾次，卻終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生怕一不小心就傷到了眼前人的敏感心緒。
    外頭那些人總愛傳頌蔣府的大夫人生活尊貴無憂，日子過得舒坦又清淨。
    可她們哪裏知道，真正貼身服侍過的下人們才明白，這份表麵上的風光背後到底藏了多少苦與難。
    家中的蔣大老爺心思全部都撲在官場仕途上，幾乎沒怎麽踏足後院。
    尤其對於一向身子孱弱、常年靠藥物維持著性命的大夫人，更是沒有多少溫情和耐性。
    很多時候，蔣大老爺剛踏進屋子就被那濃重刺鼻的藥味給熏得眉頭緊鎖。
    不過象征性地寒暄幾句，也就草草打個招呼轉身離開，隨後徑直進了其他小妾或者夫人那裏去。
    起初時，大夫人也會有不甘，會偷偷抹眼淚。
    那種日日獨守空房、無人關心的冷清滋味並不好受，她也曾在心底怨過委屈過。
    但後來時間久了，漸漸便學會了放下。
    如今，她隻求能安心養病，不再奢望太多，隻希望能多活幾年。
    至於她自己親生的孩子，雖然長子與三小姐都是由她一手拉扯大的，但因為身體狀況所限，實在照顧不周全。
    慢慢地，母子幾人之間的距離也就越來越疏遠了，彼此之間仿佛隔著一層看不見卻又無法跨越的壁壘。
    等到後來二小姐蔣知煦回府陪伴母親，大夫人心中的喜悅是發自肺腑的。
    畢竟那才是真正流淌著自己血脈的女兒啊！
    身邊終於有了貼心之人說話作伴，連帶原本病情都有了些許緩解的跡象。
    偏偏那天，蔣知暖竟毫不遲疑地伸手將她猛地推倒在地。
    更令人難以承受的是，事後那個女孩甚至連一句道歉都沒說過，更不要提上門探視半分了。
    此事過後，曾經還存有一絲念想的母親，終於是徹徹底底地失望了。
    自此以後，大夫人對一切都顯得格外冷漠起來，身心狀態也隨之迅速惡化。
    之前來的那位太醫語氣沉重地私下直言，照目前的情形看來，大夫人大概最多也就隻有兩三載光陰可剩了。
    聽到這兒，齊敏忍不住低頭偷偷抹了抹眼角溢出的眼淚。
    此時大夫人反倒平靜了下來，神色淡然得像是聽別人說著無關緊要的事情一般。
    片刻之後，大夫人忽然低聲開口詢問道“上次……軒赫從宮裏回來時，是不是帶回來了兩個小姑娘？說是陛下娘娘特地賜下的。”
    齊敏輕輕應了一句，“是的，確實帶回了兩個人。”
    大夫人嘴角微微一笑，“原來是宮裏麵特意賞下來的，倒也算是件體麵事兒，軒赫身為家中主事之人也不好拒絕。那兩個孩子我也見過了，昨日叫來問了些話，模樣倒是標致得很，言行舉止也有禮數，一看就是真正在宮廷中曆練過的孩子。”
    齊敏不太明白她這話的用意，一時間思緒有些淩亂，隻能微微低下頭，眉頭微蹙，有些迷茫地聽著大夫人繼續往下說。
    大夫人溫柔地輕輕拍著懷中的團團說道“既然這次沒法推掉，那就留下一個在府裏安置吧。老爺那邊的金姨娘不是前陣子因病去了嗎？空了一個位置，剛好可以安排一個過去。”
    她說著頓了一下，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思量神色，“另一個嘛——”
    她頓了頓，語氣稍作調整後接著緩緩開口，“就送到三老爺院子裏去。就說我們女兒軒赫這是孝敬叔叔，特意送過去的貼心人兒。”
    齊敏聽了心中頓時一緊，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往前傾了一步，聲音有些發顫，但又不敢說得太明顯“可是……這樣一來，會不會太倉促了些？或者……
    或者有別的打算也未可知。”
    大夫人應了一聲，目光轉向齊敏，神情溫和卻不失威嚴“怎麽，你這是有什麽難處嗎？要是有什麽顧慮就盡管說出來。”
    齊敏原本還有話想講，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噎住了，沒說完的話也隻能咽回肚子裏，她低下頭，雙手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不再說話。
    蔣微家的姑娘不久前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那小姑娘比團團還早出生幾個月，現在已經是一歲多了，模樣嬌俏討喜，粉嫩得像一朵小花似的。
    這天正好是孩子母親帶著她回到蔣府來探望娘家母親，於是兩人也就碰巧遇到了。
    正巧那時候，大夫人懷裏抱著剛剛睡醒、神情還帶著幾分迷糊的團團，在花園子當中悠然散步，呼吸一些清晨的清新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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