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話題輕鬆愉快，盡是些無關緊要卻又讓人津津樂道的小事。
    然而自從成了親、生了孩子，彼此之間談話的內容也悄悄發生了變化。
    話題總是不由自主地轉到夫君身上，再不就是圍繞著孩子的哭鬧與成長打轉。
    這時蔣微終於忍不住提起她那位夫君，歎了口氣，眉宇間透著一抹疲憊：“他對我倒是挺體貼的，隻是一物降一物……”
    她的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話語中透著隱隱的不滿和委屈，“婆婆是個厲害角色，什麽都要插一手。”
    頓了頓，她的聲音低了一些，像是怕被旁人聽去一般：“我原本和他計劃好今年一塊兒離京的。可婆婆說孫兒太小離不開娘親，硬生生給攔了下來，還不顧我的意願，把婆家一個娘家侄女安排進了府——據說是要照顧府中大小事務，我看啊，不過是替她盯著我罷了。”
    天下的婆婆，似乎總是容不得自家兒子與兒媳婦太過恩愛。
    尤其是蔣微第一胎生了個女兒，在長輩眼中本就不如生個男孩體麵，婆婆的臉色也就越發難看了幾分。
    她心中不快，便幹脆借著這個由頭，把自己的一個親戚安排過來。
    說是來幫襯、伺候人，話聽著也說得過去。
    可誰都清楚，這位“親戚”真正的作用到底是什麽。
    即便是心裏萬分不情願，蔣微也隻能忍下這口氣。
    在這種家事中，她沒有絲毫選擇的權利。
    蔣知煦聽了這些話後，心裏一陣複雜。
    她知道蔣微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如今卻連自己的私生活都被婆婆插手幹涉，那種憋屈和壓抑是常人難以忍受的。
    但此時此刻，即便有再多的話想說，她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對方。
    隻能默默地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支持。
    蔣微歎了一口氣，神色有些疲憊地望著窗外的景象。
    也許是覺得話題太沉重，又或許是真的不知從何說起，於是她最終還是把話語收住了。
    抬眼望向蔣知煦懷中的嬰兒，臉上難得浮現了一絲笑意：“團團現在已經快要半歲了吧？”
    蔣知煦一怔，隨即輕輕點頭回應：“嗯，對，已經差不多六個月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不由得再次落在自己懷裏的孩子身上。
    小小的身影依偎在懷裏，帶著溫暖與柔軟的氣息，仿佛能把一切煩惱都驅散。
    她低頭注視著那張熟睡的小臉，眼底泛起一層溫柔。
    而其實，她的心裏早已明了：是時候離開了。
    她留在這裏越久，心中的牽絆就越深，到時候就更難抽身離去。
    起初，蔣家派人來接團團回去的時候，她是已經做好打算要一起回京的。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就在出發前一天，蔣安嶼突然下令，讓人將團團原路送了回來。
    從那天起，蔣知煦再一抱上那個軟乎乎的小家夥，就徹底沒了決斷力。
    於是她開始一遍又一遍地寬慰自己：再等等吧，等過一陣子再說，等她再長大一點再離開。
    就這樣抱著遲一日也不打緊的心態，在日複一日中拖延下來，竟然一轉眼就到了春天。
    此時，蔣微靜靜地望著她懷中的孩子，語氣溫柔地說：“小嬰兒的成長速度真是驚人的，隔上幾天不見就能明顯察覺到不一樣。你別看她們現在還這麽小小的、肉乎乎的一團，其實早就會認人了。當初覓兒差不多也是這個月齡時，她爹被派去外地任職，那一陣子她晚上總鬧騰著找爹，誰抱都不行，整宿哭啼不止，整個家裏都沒有一個人能安穩入睡。”
    她這話原意隻是隨便聊聊舊日往事，想借此緩和兩人之間那股若有若無的尷尬氣氛。
    然而話才說完，蔣微便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蔣知煦的眼圈竟悄然泛紅了一圈，那一抹脆弱的情緒仿佛一滴落進湖麵的雨珠，讓原本平靜的表情微微蕩漾開。
    “是啊。”
    蔣知煦輕輕應聲，聲音輕柔得像是怕吵醒什麽人一般。
    她緩緩抬起手，伸出修長而略帶微涼的手指，輕輕撫過團團熟睡時鼓起的小臉，指尖停在那柔軟臉頰上稍作停留，似是在觸碰一份久違又熟悉的情感。
    口中低聲呢喃：“所以他剛回到府上的時候，肯定也不好哄吧？”
    她的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絲藏不住的心疼，仿佛那個被奶嬤嬤們圍著都無法安睡的孩子，並不單純是個嬰兒，而是他們共同回憶裏的一部分碎片。
    蔣微雖然那陣子並未親曆現場，但這些情形，她是聽自己母親提及過的。
    那段日子，小團團的確鬧得厲害，夜裏翻來覆去地哭喊，連哄著喂奶都難以安靜下來。
    那時明華堂徹夜未熄燈火，屋內的影子晃來晃去，皆是焦慮的仆婦與心急如焚的大人們來回奔走的腳步聲。
    無數奶嬤嬤輪番上陣，又是唱哄睡的歌謠，又是抱著輕輕拍哄，可是孩子依舊倔強地不肯安眠。
    隻能一家人徹夜陪著孩子守到東方既白。
    而直到蔣安嶼終於歸來，孩子的哭聲才仿佛找到了依靠，在他懷抱中漸漸安穩下來。
    可照顧孩子遠非易事。
    那一晚，整整一夜的時間，他幾乎未曾放下過懷中的繈褓，整晚抱著孩子在廳中踱步。
    孩子不睡，他也隻能陪著他一起不閉眼。
    一直到黎明將盡，懷裏的孩子總算安睡之後，他方才能坐在椅上小憩一會，短暫恢複些力氣。
    然而天光尚未大亮，外頭的報更鍾鼓聲響起來的時候，他又必須掙紮著從倦意中起身了。
    洗漱、換裝、係腰帶、披大氅，一切事務匆匆忙忙地做完，甚至連身上殘留的嬰兒用奶水浸透的味道還未洗淨，就得再度跨出家門，奔赴朝堂。
    那份疲憊與辛苦，旁人看一眼便可想象幾分。
    蔣微雖不太清楚當年蔣知煦與蔣安嶼之間曾經發生過哪些糾葛與誤會，也並不知悉那些被埋進歲月裏的心事究竟是如何發展的。
    但她是一個聰明且細膩的姑娘，所以她明白一個現實而殘酷的道理：他們二人如今都已經是孩子的父母，這份身份已然注定他們的人生再也回不到過去的空白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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