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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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哦!原來如此。”鍾艾恍然大悟,如果是偷情沉塘,那他們這裝束倒是很合理。她下意識後退半步,潮濕的河腥氣順著夜風鑽進鼻腔,月光穿透潘娘半透明的身體,映出肚兜下斑駁的淤青——像是被水草纏繞百年的印記。
    潘娘一身紗質外袍下擺滴著水珠,薄薄的褲子被泡得近乎透明,緊貼在嶙峋的腿骨上。她枯槁的手指始終絞著肚兜係帶,青白唇瓣開合時帶出細小的水泡:“我們隻是......隻是......“沙啞的尾音混著河底淤泥的嗚咽,最終沉入寂靜。
    白郎赤著的胸膛布滿深褐色裂痕,仿佛被魚蝦啃噬過的沉船殘骸。他佝僂著背脊往陰影裏縮,腳踝處纏繞著半截生鏽鐵鏈,每次挪動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月光照在他凹陷的顴骨上,那雙渾濁的眼睛始終盯著地麵裂縫。
    既然是魂體,那一切都好說了,破奴有一萬種方式可以製裁他們,實在不行,一把血刀,灰飛煙滅也無所謂。
    這種死了一百年不曾輪回的鬼魂,在地府也是在爛賬冊上。
    “現在可以說了?”破奴從鍾艾手中接過血刀,骨節分明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轉著刀柄。刀鋒擦過他蒼白指尖時,暗紅紋路突然在皮膚下亮起,像岩漿在冰川下遊走。他勾唇輕笑時,左頰浮現細小的皮膚紋路,又在下個呼吸間隱入夜色。
    窗外月光突然暗了一瞬,蟬鳴蟲鳴戛然而止,槐樹枯枝在窗紙上投下鬼爪般的影子,
    兩鬼低頭站在門前,“這位小姐,這位大人,我們其實什麽都沒做,這兩個孩子身強屬陽,實在是無法蠱惑,那天他們是自己走進河中的……”潘娘率先開口解釋,稱呼都恭敬了起來,生怕那把血刀落在她頭上。
    “剛才他們自己描述的場景你們也聽到了吧?有沒有出入?”鍾艾想進一步確認,生怕有些細節那兩個小孩沒注意到,影響了結果。
    “沒有出入,他們那天晚上確實聊了很多,全部都無外乎年輕男女會聊的話題,什麽遊園驚夢、梁祝……還有些小孩子的苦楚,最後說著說著,也是他們自己說要殉情,他們說完又一個時辰,就雙雙走到了河中。”白郎邀功一樣把話搶了過去。
    潘娘見狀,不知想到了什麽,枯草般的頭發突然無風自動,她佝僂著背往前飄了半尺,渾濁眼珠詭異地上下錯位:“那女孩子會鳧水啊.....“她咧開嘴發出漏風般的笑聲,“你們見過溺死的人嗎?肺裏灌滿泥沙的樣子,可比誓言真實多了。“
    “真是可惜,你們是沒看到當時在岸上他們看到彼此的表情,可謂是精彩萬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潘娘說完這句,忽然開始大笑起來。
    鍾艾忽然懂了她這猙獰的笑意,那是一種苦澀的笑,也是一種嘲諷的笑,她在笑脆弱的誓言和愛情。
    白郎見狀,對潘娘露出一抹嫌棄的表情,說道:“差不多可以了,潘娘,這一百年,你還沒放棄男歡女愛這種俗事嗎?”
    “俗事!白義!要不是你山盟海誓,我怎麽會紅杏出牆,我們又怎麽會?怎麽會?”潘娘忽然哽咽。
    白義被這句話刺到了心口,他猛地上前撞倒了會客廳那搖搖欲墜的老門,腐朽的木框轟然倒地。他脖頸突然裂開道血口,汩汩湧出的卻是黑色水藻:“潘娘!“鐵鏈在青磚上拖出刺耳刮擦聲,“當年要不是你夜夜往我窗下扔絹帕......“
    鍾艾默默退到屏風旁的博古架前,指尖摸索著之前放在這的布。她終於找到吳阿姨放好的那塊布,扯下一半包紮傷口時,布匹撕裂聲驚得白郎渾身抽搐——這個動作仿佛喚醒他某些可怖記憶,鐵鏈瞬間繃直成詭異的弧度。
    故事發展到這,她已經聽明白他們是怎麽死的了。
    夜色已深,她隻心酸自己,怎麽聽完一對兒情人的訴苦,又要聽另一對。
    她隻想咆哮,上天啊,怎麽我一個單身狗要負責做這種調節?人就算了,怎麽鬼也要來這吵?
    破奴見狀,上前按住鍾艾顫抖的手腕,他掌心溫度冷得像深潭寒玉。血刀在鍾艾傷口包紮完成的刹那發出嗡鳴,刀柄處的饕餮紋睜開第三隻眼,將潘娘袖口溢出的黑氣吸入瞳孔。
    “現在,你們要怎麽才肯停止糾纏?“鍾艾話音未落,忽然一旁的潘娘指甲暴長三寸,深深摳進自己鎖骨:“定河底下...好冷啊......“她脖頸突然呈現不自然的彎折,“白郎的心...比河底的石頭還冷......“
    “這位小姐,你知道定河底,等一對殉情的人,是多難的事嗎?”白義那深陷的眼睛死死盯著鍾艾,眼神閃著不甘的光。
    “那就是不肯放手?”鍾艾也不懼,一把拿過破奴手裏的血刀就要上前斬了他,被破奴一把抓住手腕。
    “你殺魂與殺人同罪,不要衝動。他們不是不肯走,是他們現在離開了定河,大概率回不去了,隻有超度到地府,或者出了鍾宅在被召回定河途中灰飛煙滅兩種選擇了。”破奴語氣有些焦急,生怕鍾艾衝動起來不管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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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會超度嗎?”鍾艾又亮起星星眼。
    此話一出,站在門邊的兩水鬼也露出期待的表情,潘娘的詭異姿態瞬間恢複,白義那躍躍欲試的神情忽然停息——如若不是別無選擇,誰願意做這個糾纏不已惹人厭煩的水鬼呢。
    潘娘想起一百年前,他和白義通奸,被捉奸在床,被全村的壯男裝進了豬籠裏,抬到定河邊就被扔了進去,無論她怎麽求饒怎麽尖叫,那些男人都一句不聽。
    剛成了鬼那年,她試圖欺騙自己,自己是因為愛情才葬身於此,可白義的態度告訴她,這根本是她的一廂情願。
    此後百年,她都在心灰意冷之中度過,人說水鬼如果身死多年,就會變得沒有意識,猙獰恐怖,其實那也不過是別人編出來迷惑人的手段而已。
    人在未死之前,對死後的事情總是做最壞的想象,其實一切傳聞都不過是活人因為恐懼而產生的臆想而已。
    破奴看向鍾艾天真的臉,伸出手把她期待的臉轉到了另一邊,無奈道:“超度是得道高僧才會的事,我也是一個孤魂野鬼,哪有鬼超度鬼的道理。”
    鍾艾聞言點點頭,繼續問:“我可以嗎?”
    “你現在毫無道法,一個凡人,更難了。”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呢?”鍾艾實在疲憊,幹脆直接坐在了地上。
    兩水鬼和破奴見狀,尷尬的看了看被他們砍成了木塊和海綿塊的沙發,三鬼都選擇默默低頭,不說話。
    “你可不可以去地府求個情,送他們去輪回?”鍾艾仰頭,細嫩的脖頸被月光照的晶瑩剔透,睫毛忽閃著,用哀求的眼光看破奴。
    “我去試試吧。”破奴此前從沒求過類似的事,因而實在不確定是否可以做到,說罷,轉身便消失在了原地,一身長袍在空中流轉,可謂是光華絕代。
    但——
    “大哥!你說走就走!”鍾艾看到他消失在原地,猛的從地上爬起來,大眼睛定定看著門口的兩水鬼,一時尷尬和恐懼同時湧上了心頭。
    破奴可以說是她安全感的來源,此刻他走了,她身上所有感官都開始變得敏銳。
    她握緊血刀,正想說幾句話震懾一下,掩飾一下自己的心虛。
    忽然,身後,破奴的身影再次幻化出現。
    “刀借我,我直接帶他們一起去地府。”破奴聲音響起。
    “呼。”鍾艾鬆了一口氣,把刀遞了過去。
    “你記得給他們擦擦臉,擦好後就可以叫他們父母了,帶回家養幾天就恢複了。”破奴最後囑咐道,隨後拿著血刀朝兩水鬼走去。
    潘娘和白義麵露驚恐,在破奴的指示下,幻化消失在了原地。
    屋子裏瞬間安靜了下來,鍾艾濕漉漉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嘴裏念念有詞,一邊就著月光給兩個小孩擦臉,一邊在心中詛咒剛才的三隻鬼。屋子亂七八糟,小孩也亂七八糟,她的心情也亂七八糟!
    淩晨一點,她終於收拾好了兩個小孩,通知了在另一邊會客廳已經等睡著了的父母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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