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鬼燈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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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鍾艾攥著粗麻布袋的指節發白,簷角銅鈴被穿堂風撞出碎響。她盯著破奴的耳垂——她才發現那裏原來還綴著枚青玉耳璫,在暮色中泛著幽光,像極了古墓裏沁血的陪葬品。“你從一開始就盤算好了對不對?“她聽見自己聲音裏裹著冰碴,不遠處涼亭簷角垂落的夕照正巧刺在破奴眉心,將他眼底流轉的金色暗紋照得無所遁形。
“要是這個謎題你解開了,你以後就會利用我繼續獲取新的線索,一直到你可以離開鍾宅,但是我的死活,對你來說根本什麽都不是,對不對?”鍾艾覺得心口一股子淤氣。
她手腳冰涼,一介凡人,和人鬥都已經是筋疲力盡了,更別說和破奴這種千年妖鬼了。
“你自己解吧。”鍾艾冷哼一聲,把布袋扔到了破奴身上,轉身就走。
盟友心不誠,不如沒有。破奴就是怕這個場麵,趕忙一手接住布袋,一手抓住鍾艾的手。
破奴玄色廣袖被風吹得搖擺著,被風吹下的碎發掃過蒼白的麵頰。他伸手欲攔時,鍾艾分明看見他指尖透出祠堂壁畫特有的斑駁感——這鬼連求饒的姿態都像幅褪色的古畫。
“我本以為我可以窺探天道一二……“他話音未落,天際忽滾過悶雷,驚起滿園雀鳥撲棱棱亂撞。鍾艾這才發現,破奴額頭竟凝著細密水珠,仿佛剛從忘川河裏爬出來。
“可我現在才發現我鬥不過天道,鍾艾,天道算盡了一切,隻有我們聯手,才能逃出去。”破奴言辭懇切,語氣裏都是懊惱。
忽然,太陽落下,深藍色的天空隻有微弱的光芒,前院的吳阿姨看馬上黑夜來臨,推上了整個鍾宅院裏燈籠的總閘。
破奴踉蹌接住布袋的動作有些狼狽。“算我求你..……“他聲音突然摻了電流般的雜音,像老式收音機卡帶的嘶鳴。廊下燈籠恰在此時次第亮起,暖光將他身影切割成明暗兩半——陰翳中的那半張臉,看不清表情。
鍾艾忽然想起小時候自己讀過的一句詩——
朦朧見,鬼燈一線,露出桃花麵。
隻可惜這桃花麵,現在在她眼裏麵目可憎。
“你現在知道鬥不過天道了?一開始,明明約定好三年時間共同離開,你居然隻想著你自己?我那天流了多少血?”鍾艾忽然有些委屈,語氣哽咽起來。
鍾艾說著倒退半步,後腰撞上美人靠的雕花闌幹。她看著破奴伸來的手穿透自己袖口,寒意順著腕骨爬上心口。這千年老鬼連體溫都偷了忘川河的陰冷,偏生眉眼還生得這般豔絕。
恍惚間又聽見他喚“鍾艾……鍾小姐……“,與記憶中父母的靈堂那聲重疊——那時他自畫像中探出半身,發間還沾著父母棺槨前的紙灰。
破奴上前一步,整個人都在陰影之中,他看著暖黃色光中鍾艾紅彤彤的眼睛,一時也哽住。
現實總歸和戲本不一樣,沒有誰能真正的呼風喚雨,也沒有人能抵禦天道的安排。
“讓我想想。“她轉身時,鞋子碾過滿地淩亂的樹葉。身後傳來錦緞摩擦青磚的簌簌聲,破奴追了三步便停在月洞門前——那裏懸著鍾家祖傳的桃木八卦鏡,鏡麵正映出他無措的神情。
半晌,他還是邁出長腿追了上去,把手中的布袋塞進鍾艾手中,低聲說:“我能解出來的都寫在上麵了。”他還想繼續說請她心情好點了可以看看,猶豫半晌還是沒說出口。
鍾艾冷冷接了下來,推開他就走,回到自己院子裏,同時吩咐吳阿姨自己要休息幾天。
她放在東花園的書被吳阿姨一行保姆阿姨全都搬了回來,靜悄悄放在了她臥室的另一邊書桌上,鍾艾有時候覺得吳阿姨和這幾個阿姨,甚至司機都像鬼一樣,在鍾宅,一切都鬼氣森森,一切都安安靜靜。
夜雨來得又急又凶。鍾艾蜷在床上讀雁鎮古誌,不時抬起頭看窗外紫藤花和柳樹枝在閃電中狂舞如妖。吳阿姨送來的安神茶早已涼透,瓷盞底沉著幾粒朱砂,在雷光中泛著詭異的紅。她摩挲著布袋上暗繡的陰陽魚,忽然嗅到與父母靈堂如出一轍的檀香味——那日暴雨也是這樣砸在琉璃瓦上,她跪在浸水的蒲團上,看破奴的虛影從那幅他最愛的山水畫裏滲出。
鍾六夫婦死的很詭異,事故發生在他們從隔壁省旅遊回來的途中,他們開車駛過一條山路,一個毫無預兆從山頂落下的石頭徹底碾碎了他們的車,鍾艾接到醫院電話的時候,還以為是惡搞。
她雖然心裏有些恨鍾六夫婦,但從沒想過他們會在如此年輕的時候離開人間。
她一個人回到雁鎮,7天的喪事讓她筋疲力盡,那時吳阿姨一群人有勸她留下,但她還是拒絕了,義無反顧的坐上了回沙市的飛機。
後來那半年,噩夢讓她筋疲力盡,再回雁鎮,是她人生中第五次見破奴。
之前兩次分別是初見,自己小時候要逃被他抓住,高考改誌願那次以及父母棺材前一次。
她自嘲的笑了笑,古誌上寫,雁鎮自古便是陰陽交接之地,陰陽師起源地,百鬼夜行,魑魅魍魎出沒,乃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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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陰陽之道,就是竊問天機,一定是無法善終的,鍾六死的突然沒留下隻言片語,她從前也沒上心在這件事上,直到這兩日才在翻閱鍾氏家譜的時候發現,鍾家那些有卓越術法的家主,幾乎全部都是暴斃的下場。
一直到最近幾百年,通陰陽的問客少了點,幾乎都是算命為主,因而鍾家繼承人基本都可以活到五六十歲。
她回想自己見過的那幾個問客,不到一個月,她已經見過兩次鬼了。
破奴本就是鬼魂,輪回之外,但她還是隻是個凡人,如果不是他解不出謎題,自己說出了想法,恐怕她最後爭得了自由,也享受不到自由。
再回想起在祠堂古畫後笑意盈盈的破奴,鍾艾心頭不禁升上了一股寒意。
她把正在讀的雁鎮古誌朝床頭櫃一扔,蒙上被子,決定先睡覺。
這是她爺爺留給她為數不多的幾句話之一:天大地大,吃飯睡覺事大。隻要想起這句話,不管鍾艾眼前有多大的事,她都會乖乖吃飽飯睡覺。
“轟隆——!“驚雷炸響,鍾艾被嚇得睜開了雙眼,一旁——那被放在床頭櫃上的布袋突然迸射金光。那些光斑竟與《雁鎮古誌》上的朱批產生共鳴,在帳幔上投射出密密麻麻的甲骨文。
“見鬼了..……“她扯過錦被蒙頭,卻聽見布料裂帛之聲。掀開一角窺看,隻見布袋中飄出的金字正與雨滴共舞,每個字都在半空炸開成血色煙花。
窗外,一個古人的陰影在閃電光中顯現,那影子在窗前看了半晌,在大雨落下之後,才慢慢消失。
鍾艾又做了個夢,夢中馬蹄聲陣陣,她穿著一身男生的衣服,坐在街邊算命,忽然,少年破奴策馬踏過卦攤——他束發的紅綢與此刻窗外閃電同色,馬鞭掃過之處,銅錢卦簽皆化作飛灰。
“世子殿下留步!“隨從的聲音穿透夢境與現實。鍾艾閉著眼睛掙紮著,想抓住被自己扔在枕頭底下的手機,卻抓了個空。
古誌突然自動翻頁,泛黃紙頁間滑落半張婚書,新郎名諱處正是破奴生前表字。她終於尖叫出聲,而窗外那道撐著油紙傘的鬼影,在雷光中露出與祠堂壁畫完全相同的鎏金朝服。
她被這窒息的感覺悶醒,大眼睛一睜開,再次看到了那個在床頭櫃閃著光的布袋。
她伸出手,想捂住那個打擾她睡覺的光,忽然,布袋中卻飄出了一行字。
鍾艾隻覺得這個世界癲了,捂住被子試圖逃避,結果越來越清醒,幹脆掀開被子,喊:“服了,一個又趕不跑,另一堆趕著來,老天爺,你沒人了?一天到晚就盯著我折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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