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之前，蘇清和對於裴世昭的全部了解，就僅限於名字和官職而已。
    所以他著實沒想到，綽號‘凶閻王’的裴世昭，竟然看起來會如此的八卦……
    誰說‘隻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
    堂堂‘凶閻王’，搞得像是村口大媽一樣，這合理嗎？
    在心裏吐槽了兩句，蘇清和跟在裴世昭的身後，終於進到了絳仙居五棟主樓所包圍的合院群中。
    看了看一個個幽深靜謐的院子，又看了看五棟主樓的燈火通明，聽著主樓裏傳出的各種嬉鬧之聲，對比於院子裏那些淅淅索索，端的是很有幾分鬧中取靜的意思。
    絳仙居並不在四條禦街的籠罩範圍之內，可絳仙居所處的位置和禦街籠罩的區域相距並不遠。
    這裏仍然能稱得上是神都的心髒區域，絕對的寸土寸金！
    能在這樣的地方占據如此巨大的一塊土地，也不知道絳仙居的背後究竟站著什麽人……
    很快進到了璿璣姑娘的院子，蘇清和沒有讓自己被心頭的疑惑困擾，而是直截了當的同裴世昭問道。
    他大概有點搞清楚裴世昭的性情了。
    或許是因為身居高位、難接地氣，也或許是因為年近百歲、看遍世情，總之裴世昭很是有些從心所欲不逾矩的感覺。
    跟這樣的人接觸，無需擔心言談舉止之間的所謂方式方法，也無需有太多顧慮。
    因為你的一切小心思，在對方眼中都無所遁形。
    “你不知道絳仙居的背後東家是誰？”
    裴世昭略感驚訝的反問道。
    蘇清和奇怪道：“我應該知道嗎？”
    裴世昭笑嗬嗬的說道：“哦，想起來了，按照履曆來看，在遇到九江王之前，你一直在一座偏遠小城裏長大，對於神都之事全無任何了解，實屬正常。
    這絳仙居的背後，是五姓七望的其中五家，沒有趙郡李氏和博陵崔氏。你看絳仙居的五座主樓，其實便代表了五家，每一家各自主營其中的一棟樓。
    至於被五棟主樓包圍在中間的這個合院群，則由五家共同經營。總之，絳仙居不光是大周第一青樓，同時也是大周第一樓，比齊名的另外三樓厲害得多。”
    話音落下，一行人已經在璿璣姑娘和院中侍女的安排下，紛紛落座。
    院子裏點滿了燈籠，配合著周圍主樓的光亮和天上的明媚圓月星光，一點都不顯黯淡。
    如果隻是裴世昭自己前來的話，估摸著便會進到璿璣姑娘的閨房了。
    可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進到閨房裏的話，肯定異常擁擠，倒不如安頓在院子當中，清風明月、心曠神怡。
    蘇清和的座位被安排在了裴世昭的身旁，聽著裴世昭的解釋，蘇清和恍然道：“來頭這麽大啊？沒有趙郡李氏和博陵崔氏的原因，是這兩家跟清河崔氏以及隴西李氏關係不睦嗎？”
    裴世昭搖頭道：“跟這個沒關係，你以為去掉了趙郡李氏和博陵崔氏，剩餘的五家互相之間就沒有齷齪了嗎？他們彼此照樣爭鬥的非常激烈，隻是沒到你死我活的程度而已。
    絳仙居是五姓七望擺在神都的一個態度，表明五姓七望互相之間再怎麽矛盾尖銳，麵對著皇室時，也能真正的團結在一起。同時絳仙居也能幫五姓七望收攏各種各樣的消息。
    五姓七望最強大的影響力和力量，永遠在他們各自所處的郡府內。他們的子弟在朝中任事者確實不少，可能夠身居高位、甚至進入內閣的，卻相當稀有，這顯然是不安全的。
    比如現在的內閣，包括老夫在內的九位閣臣裏，隻有兩人來自五姓七望。分別是博陵崔氏出身的崔元烈，以及太原王氏出身的王崇山。王崇山還是軍方中人，幾乎不理政事。
    他們得在神都有一個同進同退的象征。之所以沒有趙郡李氏和博陵崔氏，原因很簡單，這兩家出現的太晚。絳仙居早在他們分裂出來之前，就在神都建造起來了。”
    說完，裴世昭擺出了一副主人家的姿態，開始指揮璿璣姑娘院中的侍女，給眾人上酒上菜。
    趁著璿璣姑娘進屋取琴、為彈琴唱曲做準備的工夫，裴世昭品了一口美酒，興致勃勃的同蘇清和問道：“說說吧，之前清河郡城發生的事情，還有你跟丐幫那個張龍虎之間衝突，具體都是怎麽回事？”
    蘇清和在腦海中組織了一番語言，接著便一五一十的講了起來。
    當然，一些敏感的事情他沒有提，在講述的過程中，所有涉及到自身隱秘的事情，他都說的非常含糊。
    對清河郡城所發生的事情，講述的重點集中在了餘震的身上。
    關於大將軍秘密洞府的開啟，則沒有提到任何餘震真實身份的問題，而僅僅是描述為上一任九江王在對大將軍府進行抄家後，拿到了開啟秘密洞府的鑰匙。
    至於沈炎陽的事情，蘇清和避開了沈家農莊裏正發生的變化。
    給出的解釋是，他在跟沈炎陽接觸後，發現沈炎陽這位丐幫的執法長老，相當的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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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簡單接觸過後，兩人迅速成為了忘年之交。
    如今丐幫幫主張龍虎竟然盯上了沈炎陽，想要用那種極其荒謬的借口，謀奪沈炎陽的家產，他當然不可能置之不理。
    很快便全部講完，璿璣姑娘早就抱著琴回到了院中，並在侍女的服侍下，將琴擺好。
    但是眼看蘇清和跟裴世昭聊的火熱，裴世昭非常專注的傾聽蘇清和講述事情，一點也沒有讓她彈琴唱曲的意思，她隻能安安靜靜的等著。
    “丐幫……嗬，以前的丐幫雖然雞鳴狗盜之輩無數，可上一任的丐幫幫主是心懷大義之人，對於幫內的風氣其實抓的很嚴，丐幫遠不像現在這樣烏七八糟。”
    裴世昭沒有同蘇清和討論大將軍洞府的事情，反倒是針對丐幫發表起了看法。
    “那張龍虎老夫是有所耳聞的，因為極具修煉天賦，被丐幫上一任幫主收為義子，傾力傳授，甚至臨死之前將丐幫交到了他的手裏。也不知道丐幫現在的樣子，要是那位老幫主九泉之下得知的話，會不會被氣活過來。”
    說到這裏，裴世昭冷哼了一聲，繼續道：“老夫其實早想對丐幫動手了，他們和漕幫不同，漕幫依托著大大小小的碼頭，靠水吃水，有個基本的營生在，違法亂紀的事情遠不如丐幫做的那麽多，頂多是對碼頭上那些力工壓榨的比較厲害罷了。
    可丐幫在那張龍虎的帶領下，徹底變成了寄居在咱們大周身上的一顆毒瘤！據老夫了解，張龍虎其人奢靡享樂、陰狠毒辣，上行下效，可見整個丐幫現在是怎樣的一種風氣。奈何……老夫執掌的是大理寺。而大理寺，管不了這些江湖幫會。
    能管江湖幫會的各地府衙，特別是神都府衙，其總捕江別離又跟張龍虎相交莫逆。彼此互不統屬，老夫也沒辦法強壓神都府衙去做什麽。沒想到，這一次那張龍虎招惹到了小蘇你的頭上。如果真有什麽事的話，小蘇盡可以來找老夫！”
    蘇清和一聽，當即舉杯敬酒，跟裴世昭表示感謝。
    無論裴世昭是真的看不慣丐幫，還是在得知他和張龍虎發生了衝突後，臨時滋生出了某些想法，這樣的表態，對他來說都是好事。
    “行了，先聽聽璿璣姑娘的琴曲吧，讓美人等候太久，實非君子所為。”
    裴世昭喝了蘇清和敬的酒後，笑嗬嗬的開口說道。
    已經等了好半晌的璿璣姑娘聞言，先是風情萬種的白了裴世昭一眼，然後才雙手撫琴，輕盈的彈奏了起來。
    燈籠搖紅，琴音緲緲，璿璣姑娘的指尖劃過之處，琴弦震顫如寒泉漫過青石。
    溶溶月色，美人如玉，胭脂紗衣隨著抬腕而流沙般滑落，露出凝脂皓腕。
    有推杯換盞聲戛然而止，蘇清和發現璿璣姑娘所彈奏的琴聲，竟似乎隱有直指人心之能。
    “莫~聽~穿~林~打~葉~聲~”
    朱唇輕啟，唱出來的詞竟然是蘇清和從前一世裏搬運過來的定風波！
    蘇清和一個激靈，頓時聽得更加專注起來。
    璿璣姑娘的嗓音不似尋常歌伎那樣甜膩，倒更像是深冬梅蕊上的新雪，落在舌尖便化作沁著苦香的霜露。
    尾音將盡時忽的一轉，又轉為暮春柳絮，柔柔拂過聽客心頭的最癢處。
    好聽！
    蘇清和雙眼微微一亮。
    竟是有了那麽幾分前一世裏聽周深演唱《光亮》時，戲腔表演定風波的感覺。
    當然，音調完全不同，僅僅是意境相似。
    這曲子聽起來應該是璿璣姑娘自己譜的，盡管少了一些豪邁灑脫之意，卻依舊稱得上是佳作。
    唱到‘料峭秋風吹酒醒’時，剛好有穿堂風拂過院子，讓院中所有人全都沉浸在了琴音和唱腔之中。
    伴隨著‘也無風雨也無晴’這句的最後一聲顫音沒入夜色，院中角落的綠植上飄下了半片海棠，璿璣姑娘斂衽起身，盈盈一禮。
    裴世昭第一時間用力的鼓起掌來。
    其他人被掌聲驚醒，此時也回過了神，紛紛鼓掌叫好。
    “奴家很喜歡‘莫聽穿林打葉聲’這首詞。初聞過後，心潮澎湃，在未經過蘇公子允許的情況下，便擅自給這首詞譜了曲。奴家自知水平有限，唱不出這首詞真正的韻味，還望蘇公子不要怪罪奴家，實在是……獻醜了。”
    璿璣姑娘一臉歉意的同蘇清和說道。
    蘇清和能說什麽？
    他隻不過是個搬運工而已，反倒是眼前的璿璣姑娘，譜出來的曲子是真正的原創。
    更何況璿璣姑娘明顯跟裴世昭關係匪淺。
    估摸著裴閣老之所以會頻繁的出入絳仙居，基本上都是衝著璿璣姑娘來的。
    不看僧麵看佛麵，無論璿璣姑娘說了什麽，他都隻會點頭‘是、是、是’。
    “很好聽，璿璣姑娘不愧為我大周第一花魁，聞名不如見麵、見麵勝似聞名，為了這首曲子，當共飲一杯。”
    蘇清和主動舉杯，大加讚賞道。
    院中幾人紛紛舉杯附和，齊齊的仰脖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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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璿璣姑娘同樣跟著喝了一杯，麵若桃李下，先是千嬌百媚的看了裴世昭一眼，然後看向蘇清和說道：“蘇公子，奴家自聽聞了‘莫聽穿林打葉聲’後，一直有些茶飯不思，很想能和蘇公子見上一麵。
    但蘇公子似乎很少來我們這種煙花柳巷之地，奴家雖是請托了不少青樓姐妹，讓她們若是有機會能碰到蘇公子的話，務必告知奴家。可由始至終，奴家卻從未聽說蘇公子有去過哪一家放鬆、娛樂。
    不曾想，今日沾了裴大人的光，竟是將蘇公子邀進了奴家的小院，奴家實在是歡喜的緊。機會難得，奴家鬥膽……想請蘇公子為奴家寫一首詞、贈與奴家，如能得償所願的話……奴家願自薦枕席！”
    說完，璿璣姑娘盈盈一禮，臉上滿是期盼之色、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蘇清和，等待著蘇清和給出答複。
    沒等蘇清和開口，裴世昭搶先大笑道：“可以啊，小蘇！璿璣姑娘輕易不會以色侍人的。想要成為璿璣姑娘的入幕之賓，光有銀子絕對不行，還得通過重重考核，能夠得到璿璣姑娘的青睞，這才有一親芳澤的機會。
    以往不知多少文人墨客、風流才子，想要通過給璿璣姑娘寫詩填詞的方式，得到璿璣姑娘的愛慕，然而據老夫所知，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因此得償所願。璿璣姑娘的眼光高著呢。小蘇，機會難得，你一定要抓住啊！”
    蘇清和頓覺無語。
    崔顥和林青璿則是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略微思索了一番後，蘇清和沉吟道：“裴閣老，詞……下官可以寫，不過璿璣姑娘自薦枕席的事情就不必了。詩詞之道，於國無益。即便能讓修士偶有所得，若真的沉迷其中，肯定還是得不償失的，沒必要如此抬高。
    我輩修士，當以對抗妖魔為己任！應日夜警醒，時刻有慷慨就義、從容赴死之覺悟，一寸山河一寸血！而不是寄情山水之間，欣享風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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