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梨木的房門掩著。
    凡允敲了幾次門，卻都無人應答，他一把推開門。
    房間裏頭空空如也。
    取來的魔族功法瞬間掉落在地，幾本書頁散開在地上。
    凡允也無心管顧，飛快轉身朝外麵趕去。
    他早該知道的，她怎麽可能乖乖留在屋裏！
    衣角掠過那片野茶花叢，卷起花瓣四散翻飛，凡允停下了腳步。
    央雲倒在花間，落下的花葉如蝴蝶停在她身上。
    玄雲護著她心脈的靈氣被耗盡，她氣息微弱閉著雙眼，像睡著一般悄無聲息。
    凡允將她從花中抱起，怒氣不知覺消散，
    “都這樣了，還逞能呢？”
    她輕得幾乎沒有重量，隨著凡允的動作，她身上的花瓣落入泥土。
    像她一樣，脆弱得如同一片月光。
    [滴，目標人物凡允，好感度+2]
    央雲醒來後，便看見了滿桌的功法。
    “……”
    噫——
    在清嶽殿被逼抄經書的恐懼突然重現。
    “選一本吧。”
    凡允盤腿坐在她麵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可別說什麽命該絕的話了，若是成功道法重修，踏上正途，你能活得比王八還長命。”
    不，她並不是很想當王八。
    話雖如此，央雲不再反抗，從桌上隨手揀了一本。她翻過手，看清了封皮，
    《離恨天經》
    凡允伸手按在了封麵上，他的手是異於常人的蒼白，淡青色的紋路若隱若現。
    “這既是你選的，便再沒有後悔的餘地。”
    瘦削修長的手指將書頁挑開。
    第一重，隨春生，障境。
    杏花，山畔，雨霽，春光作序。
    一隻小鹿三兩步跳上山頂，它看著來人好奇歪頭，神態天真，眼中如含了一汪清泉。
    它咬起一朵野菊，一步步走向來人，親親蹭了蹭衣角，將叼著的花獻了出去。
    凡允不知何時來到央雲身後，他合住她的手。
    抬起，落下。
    血流成河，嬌態幼鹿脖子被切斷，瞬間成了陳屍白骨，麵容猙獰可怖。
    萬物腐化，風聲喑啞。
    “怕嗎？”
    凡允舔掉央雲臉側濺上的血跡，他溫吞輕笑一聲。
    央雲回過神，發現還坐在原本的地方，右手被凡允握著。
    “這是第一重。”凡允道，“最初殺生，為了功利一切皆可割舍，再往後是殺人，最後……”
    央雲偏過頭接道：“殺妻證道？”
    “哦？”凡允有些驚奇，“你知道？”
    “這不是太上忘情嗎，怎麽會是魔族功法。”
    凡允聞言嗤笑一聲：“太上忘情，說得倒是好聽。靠殺妻來證的道的，能是什麽正人君子。”
    央雲忽然湊近了他，凡允躲避不急，落入那雙比鹿還清澈的眸中。
    她好奇問道：“那你呢，你練完了《離恨天經》九重功法了？殺了你最愛的人？”
    “不……”
    凡允張了張嘴卻忽然啞聲。
    他沒有妻子，也沒有親人，從他出生那日起便被拋棄。
    孤身一人，一無所有，談何放下。
    “那我來成你的道如何？”
    他聽得央雲道，
    “我總歸是要死的，你們魔族不是利益至上？那利用我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吧。”
    凡允看她一眼，溢出一聲輕笑，卻不像是高興的模樣，眼底冷了下來。
    也對，在她眼中，他薄情，功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好啊。”他聲音緩緩，
    “那你可要活到，我愛上你那時。”
    他原以為央雲會很排斥魔族功法，卻不想她短短五天就練到了第四重。
    明明神情異常平靜，長劍劃破之處，血泊漣漣，萬物啞聲。她的麵容變得陌生，眼尾染上一抹朱紅。
    甚至有一瞬間，凡允恍惚覺得，她心是冷的，血也是冷的。
    脫離障境後，央雲又變回了熟悉的模樣，她捧著茶杯眯起眼，慢悠悠呷著。霧氣升起，她的輪廓逐漸變得柔和。
    [滴，目標人物凡允，好感度+1]
    明日就是七天的最後一天，凡允看過央雲脈象，氣息逐漸調養平穩，隻要她能活過明天，天命就不做數了。
    央雲沒有再提什麽會死的話，凡允有些安下心來。
    到了第二日，凡允從子時開始就盯著央雲，盯著她修煉，盯著她沏茶，盯著她出門掃落花。
    央雲掃完花轉過身，險些撞上凡允。
    “……”
    盯著就盯著吧，站遠點偷偷看不行嗎，這都要粘到她身上來了。
    “你很閑？”
    凡允搖頭。
    不，忙著盯梢。
    “你要是很閑，能不能給我看看，第八重的障境是什麽樣的？我一直很好奇。”
    凡允瞥她一眼，“好啊，叫聲哥哥就給你看。”
    他本想占個便宜，卻不想央雲猶豫都不帶猶豫的，手一合，頭一低，
    “哥哥。”
    凡允輕笑出聲，“雖然聽起來不是很誠心，不過罷了，聽你服個軟可不容易……”
    他手中折扇被一點點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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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莊，炊煙，牧童，地壟，溪徑。
    種種景象從眼前掠過，最終停在了石屋之內。
    央雲坐在織布機前，穿著雲霧藍的褂子，頭發梳作盤桓髻。她看著手中工具一臉茫然，轉頭看向凡允，
    “這玩意你會使嗎？”
    凡允聞言走到央雲身後，
    “你把腳踩在棍子上，拿起這骨針，左手引緯，右手……”
    第一次見央雲手忙腳亂的模樣，凡允笑伏在她肩頭，覺得她好生可愛。
    央雲怒視他一眼，“笑我？有本事你來。”
    “我來就我來。”
    凡允手卻伸向桌上的剪刀。
    他的思緒忽然有片刻的混亂，再反應過來時，鋒利刀尖已經抵到了央雲脖頸，差一點就要劃出傷口。
    央雲正看著他，眼中帶著淺淺笑意。
    他猛然後退一步，手中剪刀落地，
    “不對！這裏不是我的障境——”
    他看向央雲：“是你？你又用了陰陽逆轉之法？你瘋了？？”
    “我要死了。”央雲起身笑道。
    凡允探清了央雲經脈，他瞳孔猛縮，“不可能，怎麽會……”
    “走火入魔，回天乏術。”
    這是係統給她安排的結局。
    “你救不了我，與其讓我在痛苦中離世，不如由你來殺了我。”
    央雲將剪刀塞入他手中，凡允想鬆開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聽使喚。
    “別費力了，陰陽逆轉，這裏是我的障境，我才是主導。”
    她撥動絲線，瞬間村莊之景化作煉獄，哀嚎四起。
    凡允看著自己抬起手，對準了央雲。
    他臉色一變，咬牙將手硬生生折斷，額上瞬間布滿冷汗。
    忽然他的視線被蒙住，有人捧住了他的手。
    “別這樣，我會心疼的。”
    [滴，目標人物凡允，好感度+2]
    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她的聲音響起，仿若在耳邊囈語。
    “你明知道我一定會死的，對嗎。”
    “你也曾對我動過殺心，在那片野山茶裏。”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愛我，所以……”
    “讓我做你的道好嗎，我們便永遠不會分開。”
    凡允一愣，濃烈的血腥氣侵占神經，意識開始有些恍惚。
    他喃喃重複了一聲，“永遠都不會分開？”
    “對，我是你的一部分，是你殘缺道法的一部分。我不會真的消亡，隻會陪著你，永遠，永遠……”
    她握住他的左手，緩緩抬起。像在天經第一重裏，他教她殺鹿時一樣。
    這一次，凡允沒有再抵抗，他垂下眸子，眼中情緒翻湧。
    浮屠地獄，秩序顛倒。在這片混沌混亂中，隱約響起一聲悲哭，低不可聞。
    [滴，目標人物凡允，好感度+3，當前好感度100。
    恭喜宿主，可共享目標人物100％氣運值。
    滴，氣運值50已到賬。]
    一切歸於寂靜無聲。
    鳥鳴啾啾。
    在一個清朗無風的午後。
    他的道永遠沉睡在了他的懷裏。
    在熱烈的春景中，她逐漸停止呼吸，喪失體溫，安靜蜷縮在他懷中。
    ……
    凡允折了一隻野茶花，一路護著走到了寒冰棺槨前。
    白色的薄霜瞬間覆蓋住他的身體，他卻好像不覺得冷一般，伸手將新鮮的野茶花擺了進去。
    他低下頭，久久注視著棺槨裏的人。
    真好。
    她永遠，在此，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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