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禔翻下了窗戶，他朝著央雲走來，卻被滿地的紅線絆倒。
    央雲被他整個人撞到地上，手裏的鐵罐滾落到一邊。
    她轉過頭，卻發現兩條飛魚變成泡沫，一團團咕嚕嚕冒著泡，像煮沸的開水蒸發不見了。
    央雲：“……”
    你們在演什麽小美人魚嗎？
    扶禔遲遲沒有站起來，他貪婪地聞著屬於央雲的氣味，將臉越貼越近。
    指尖抵住了他的額頭，央雲轉回來看著他，她的眉頭微微皺起，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
    扶禔的眼睛依舊清澈，像一汪無邊的海水。可海水上出現了一層霧氣，帶著淡淡的灰白色。
    央雲靠近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好像在看著她，裏麵卻空洞一片，沒有任何焦距。
    “你的眼睛怎麽了？”
    扶禔握開她的手指，將臉埋進她頭發中。
    央雲將往後仰了仰頭，不給扶禔逃避的機會，她放緩了語氣再次問道：
    “你的眼睛到底怎麽了？告訴我好嗎。”
    “對不起……我把它弄丟了。”
    他語氣裏帶著脆弱的不安，
    “我現在，很奇怪嗎？”
    他變成瞎眼的人魚了，她會覺得那雙眼睛醜陋嗎？會不喜歡他嗎？
    央雲忽然明白了什麽。
    “你又和女巫做交易了？”
    淺色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無光的眼睛。扶禔忽然握住央雲的手，牽引著她的指尖摸向自己的腿。
    他嘴角揚起，好像在微笑著，睫毛不安地輕輕顫動。
    指尖從大腿劃到膝蓋，扶禔鼓起勇氣問道：
    “我的腿，你喜歡嗎？”
    那是一雙漂亮到極點的腿，無論是形狀、顏色還是光澤，都堪稱完美，像凝固了一層瓊脂的白瓷。
    央雲很想問問這位同行的聯係方式。
    她對這個西方的女媧……有點小小的心動。
    扶禔低下頭，將臉貼在她手心，感受著屬於她的溫度。
    在央雲走後，他想了很久很久。
    也許她不是不愛他，隻是人類本來就不屬於深海，她可能更喜歡幹燥的陸地，喜歡清新的空氣。
    沒有關係的，他可以到她的世界來。
    這裏的陽光真的很溫暖，不像陰森的海底。風也很輕柔，她的發絲被吹起，若有若無觸碰著他的臉頰。
    他的臉有些發紅，連眼角都暈著淡淡的紅色。扶禔彎起看不見的眼睛，聲音很輕。
    他問：“這次，你會帶我走的吧。”
    央雲看著身上密密麻麻的線，忽然微笑道：
    “好啊。”
    一根細線被放進了扶禔的手裏，
    “你能扯開這個，我就帶你離開。”
    話音剛落，紅線斷成了兩截。越來越多的紅線被扯開，像淒紅的血管，落得滿地都是。
    係統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它呆呆的，眼睛裏的光比人魚還要黯淡。
    這斷的不是線，是它煮熟的鴨子，是它的心肝脾腎，是它碎得不能再碎的希望。
    等到絲線全部解開後，央雲沒有片刻遲疑，她走到窗台感受著久違的自由。
    “你是怎麽上來的。”
    央撐著窗台，半跪著爬了上去。
    她看著離得很遠的地麵，轉頭好奇問道。
    扶禔離她很近，幾乎貼著她的臉，他伸手遮住了央雲的眼睛，掌心冰涼，
    “像這樣。”
    風吹過他的長發，帶起潮濕的氣息。
    他抱起央雲往下跳去。
    透過指縫，央雲看見了越來越遠的窗台。
    有幾隻魚飛旋在上空，忽然凝聚成泡沫掉了下來，像下了一場怪誕的雨。
    踩到地上時，央雲感覺腳底的觸感有些奇怪。她彎腰摸了一下土地，卻發現這不是普通的土壤，濕漉漉的血液將土地浸透，呈現出成濃鬱的黑色。
    烏鴉刺耳的叫聲響起，央雲抬起頭，看見了窗台邊盤旋的黑色大鳥。
    她抓起扶禔的手，飛快朝著遠處跑去。
    “我們要去哪裏？”扶禔的聲音傳來。
    “去哪裏都行，隻要離開這裏。”
    畢竟誰都不希望，哪天突然變成怪物的儲備糧，被他做成一盤盤菜端上餐桌。
    至於眼淚和心髒。
    嗯……
    辦法總比困難多吧。
    扶禔被央雲牽著，奔跑著穿過荒蕪的土地。他一瞬不瞬盯著央雲的背影，臉上忽然露出一抹奇怪的微笑。
    三天後，一個人類的小鎮正籌劃著盛大的晚會。
    這是一個古老的傳統。
    等圓月掛到天上，所有人都會匯聚到一起，慶祝的秋收的喜悅，感念神的恩賜。
    央雲走進旅店，忽然有人喊住了她，店員小姐笑著走了過來。
    “這是今天的幸運餅幹，每位客人都有份，祝您有個美好的一天。”
    央雲接過餅幹，道了聲謝謝，繼續朝著旅店二樓走去。
    房門剛一打開，有人撲了過來。
    “你去哪裏了？”
    扶禔幾乎掛在央雲身上，他低著腦袋，像狗一樣嗅著央雲身上的味道。
    “去給你買衣服了。”央雲推開湊到她脖子邊的扶禔，
    “你也不想在街上被當成流氓吧。”
    在扶禔還是人魚的時候，她察覺不到任何問題。可當他變出了雙腿，腰間的鱗片也消失後，央雲忽然意識到。
    ……
    他好像從來沒穿過衣服。
    扶禔坐在床上，他乖巧地伸出手，任由央雲解開他身上的鬥篷。
    “我現在的樣子，會難看嗎？”
    扶禔仰著頭對央雲道。
    他看不見自己的模樣，沒辦法打理好自己。
    也許他的頭發已經亂七八糟了，也許他的鱗片變得灰暗醜陋。
    他不再是精致的人魚了，她會討厭邋遢的他嗎。
    央雲親了下他臉側的鱗片，語氣溫柔，
    “很好看，像條漂亮的小魚。”
    扶禔彎起嘴角笑得很開心。
    他一直抬著頭，雖然眼睛看不見，臉卻朝著央雲的方向。
    在那片昏暗的海域，他等了她好久好久。
    幾天？幾年？還是漫長的幾個世紀。
    他不記得了，也許是時間過去了太久，他的意識開始模糊混亂。
    他好像忘了很多很多事。
    比如……
    那具沉睡在海底的屍體是誰？
    當肉體開始腐爛，變質，被海水衝刷，被生物分解，永遠爛在了泥沙之中……
    有條人魚死在了海底，永不見天日。
    有條人魚爬上了海岸，去尋找一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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