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卿很晚才到。
    手術台上離不開人，正在搶救的人命淩駕於其他事之上，刑偵隊都耐心等著。
    她到的時候還帶著一身消毒水的氣味，麵色疲憊但狀態從容。
    到地方後也不坐，直接問：“我不知道還有什麽事需要我配合，我老公的事不是已經結案了嗎？我爸媽知道你們還在繼續查嗎？”
    “別著急，先坐，”鄭岩做了個手勢，“本來你老公的事確實結案了，意外嘛，你們都不想查，我們也沒那麽多精力非要去查。但是今年六七月全市開展非法監控清除活動，你們醫院也在檢查範圍，你應該聽說過？”
    袁卿遲疑地點頭。
    鄭岩就繼續說：“檢查的時候，有關部門的同事發現了你老公的朋友曲向彬非法留存監控隱私視頻、非法偷拍他人的事，把人帶來問了問，還找到了一些受害者。在審問過程中，他說你老公許佑安生前在和他一起做那些違法犯罪的事。”
    袁卿皺眉，倏然往後拉開椅子站起來：“我不想聽這些已經沒有意義的事。”
    提好包，她又說：“可能是前兩天我的表述太委婉了，你們沒聽懂，我現在重申一遍：我和我爸媽的意思一樣，不想再繼續查下去。讓我知道一個已經死了的男人欺騙過我，除了痛苦和難堪，還有別的意義嗎？人死都死了，你們還要讓他判刑去坐牢嗎？”
    鄭岩還是和聲細語：“你看你，急什麽呢袁醫生。許佑安人已經死了，我們當然沒辦法給他判刑讓他坐牢，但曲向彬還活著，我們希望通過你了解的一些信息，查清楚他和許佑安過去到底做過哪些事。”
    他還苦口婆心悲天憫人道：“曲向彬現在把事情都往許佑安身上推，想讓一個死人頂罪，如果你也不能提供有用的證據的話，許佑安的身後名就太臭了，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你還在，你能忍受大家對你指指點點嗎？”
    這番話似乎起了作用，袁卿沉默了會兒，重新坐下。
    還替許佑安挽回形象：“他這個人膽子大但並不惡毒，那些事他就算做了，也不可能會是主謀，希望你們能看在他已經死了的份上，積點口德。”
    她居然還在維護許佑安？是提前準備好的平安過關計劃嗎？
    談迦在外麵看著，手裏的麵塑車掉下來一個“零部件”，她蹲下去撿，把東西捏回主體結構上。
    捏著捏著，她冷不丁問談鳴：“哥，你希望袁卿蠢一點暴露自己的殺人行徑，還是希望她聰明一點，平安度過這次調查？”
    談鳴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個好醫生，聽說很多病人靠她死裏逃生。但這並不是她可以殺人的理由。一個人做的好事並不能抵扣給做壞事的額度。”
    小陳在旁邊喝口茶，說：“我上周和那個來‘幫助我們以更輕鬆的心理狀態迎接人性挑戰’的心理醫生聊了聊，人家開導我，說適當的同理心可以有，但除非有時光機，否則犯不著替全世界人民考慮少了個人類會不會影響大家的吃穿住行，那是老天爺的工作。你現在吧，屬於是審計跨部門替財務作假的公司感傷。”
    “神醫，”談迦目光誠懇，“聽君一席話，我隻用了一秒就恢複正常了。”
    小陳眨眨眼，再老太師似的抿一口茶。
    談鳴看看他們倆，嘴角帶笑，大著膽子摸了摸談迦的頭發，生疏的動作像給大型動物順毛。
    談迦沒躲，側頭看他：“幹什麽？”
    “唔，沒。”
    原來看起來很有棱角感的狼尾摸起來也很柔軟。
    就像她這個人。
    談鳴回想起剛回到九江的談迦，像塊墜落在海洋的隕石，物理意義上是融入了當地，融入了他們家，但實際上大部分時間是冷淡的，懨懨的，以旁觀者漠不關心的姿態在看別人。
    現在嘛，也會有很多疑惑，不解和翻白眼的時刻。
    其實他覺得，談迦如今的精神和心理狀態，比以前好多了。
    “袁卿的表情變了，”小陳突然說，趕緊把水杯的蓋子嘩啦擰緊，湊近點盯著，“鄭隊要發力了。”
    談迦和談鳴也跟著湊近點，三個腦袋湊一起，聽見訊問室裏的鄭岩問袁卿：“你對許佑安的了解隻有這些嗎？”
    “這些還不夠嗎？足夠我確信他真的愛我了。況且我們才結婚一個月，在一起也不過幾個月，我也不可能百分百了解他所有的事。”
    “所以不了解他和曲向彬通過監控非法留存他人隱私，到處偷拍的事，也不知道他們的行為傷害過很多無辜的女性，不知道有的受害者痛苦到患上抑鬱症焦慮症，隨時徘徊在自殺的邊緣？更不了解他在外麵有沒有別的女人，有沒有背著你亂來？也沒有因為這些事，想要殺了他？”
    袁卿麵不改色：“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他不可能亂來，這些事我婚前就調查過。鄭隊長，你不用把那些醜事當著我的麵反複強調，有這個空，你不如再去調查調查曲向……”
    “你知道許佑安有尖銳濕疣嗎？”鄭岩突然說。
    袁卿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僵硬扭曲。
    身體下意識的排斥和厭惡反應不會騙人。
    鄭岩麵無表情說：“你現在維護他，其實不過是在替你自己維護名聲而已。你從小優秀，家境好長得好腦子聰明又肯努力，從小到大都是人人豔羨的對象，以後要是正常戀愛，嫁給一個深愛著你，又門當戶對，最好是有能力又長得英俊的男人，幾年後生下乖巧可愛聰明上進的孩子，這一輩子簡直就是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可是羊糞蛋子表麵光，看起來完美的許佑安居然是個不幹不淨的人渣，這消息要是傳出去，肯定多的是人在背地裏嘲笑你，對著你指指點點，說什麽‘我就說她不可能一輩子順風順水’‘看來完美的袁卿這輩子也不完美啊’……”
    “他即將成為你身上的汙點，所以你得想辦法清除掉這個汙點，最好是還能繼續保持他的完美形象，繼續讓大家羨慕你，同時還要毫無痕跡。”
    “可惜，許佑安的肮髒就像垃圾箱的臭味，捂也捂不住，就算為了臨時檢查做了清理，等檢查期一過，還是故態複萌。他的那片尖銳濕疣就長……”
    “夠了！不要再說了！”袁卿似乎惡心得想要幹嘔，怒吼著，失去了表情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