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張誠(一)孝悌情長,生死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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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末年,山河破碎,烽火連天,山東大地淪為人間煉獄,兵燹肆虐,餓殍遍野。張誠的父親,在那場無盡的戰亂中,痛失愛妻,眼睜睜看著她被北方的軍隊擄掠而去,生死未卜,家庭就此破碎。張誠的父親無奈之下,為謀生計,開始在河南地區奔波經商,天長日久,最終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紮下根來,娶妻生子,長子張訥呱呱墜地。然而,命運並未垂憐這個家庭,張訥年幼之時,母親便撒手人寰,撇下父子二人在這世間孤苦伶仃。父親隨後續弦牛氏,不久後張誠降生。誰曾想,牛氏生性潑辣強悍,心地狹隘,嫉妒心猶如毒蛇般啃噬著她的內心,對張訥百般刁難,視如草芥,平日裏隻給他些殘羹冷炙,聊以充饑。還定下嚴苛規矩,責令張訥每日必須砍得一擔柴歸家,若稍有差池,便惡語相向,拳腳相加,張訥的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宛如置身於黑暗的深淵,看不到一絲希望的曙光。
在這艱難歲月中,張誠漸漸長大,他雖年幼,卻心地善良,至純至孝。每當看到兄長張訥那疲憊不堪、身形消瘦的模樣,心中便如刀絞般疼痛。一日,張訥進山砍柴,不巧遭遇狂風暴雨,山間道路泥濘濕滑,荊棘叢生,行走艱難,待他拚盡全力趕到砍柴之地,已耗費了大半的體力和時間。風雨無情地抽打著他的身軀,手中的斧頭也似乎變得異常沉重,好不容易砍得一些柴,卻也被雨水打濕,分量遠遠不足。待雨歇天晴,暮色已悄然籠罩大地,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背著那濕漉漉的柴火回到家中。牛氏見狀,頓時火冒三丈,怒目圓睜,雙手叉腰,對著張訥便是一頓責罵,任張訥如何解釋求情,都不為所動,堅決不許他吃飯。張訥腹中饑餓難耐,猶如火燒火燎一般,雙腿發軟,眼前發黑,隻能強撐著回到那冰冷潮濕的房間,僵硬地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漆黑的屋頂,滿心悲戚與絕望。
此時,張誠放學歸來,像往常一樣徑直走向兄長的房間,卻見張訥麵色蒼白,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心中一驚,急忙上前關切地問道:“哥哥,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張訥虛弱地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回答:“我隻是餓了。”張誠心中疑惑,再三追問之下,張訥無奈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張誠聽聞,稚嫩的臉龐瞬間漲得通紅,雙拳緊握,眼中滿是憤怒與不平,轉身快步離去。不一會兒,隻見他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懷中小心翼翼地揣著幾個熱乎乎的餅,來到張訥床前,輕聲說道:“哥哥,快吃吧,我從家裏偷偷拿了些麵粉,求鄰居阿姨幫忙做的,你快吃些,別說話,莫要讓人聽見了。”張訥接過餅,眼中淚光閃爍,既感動又擔心,邊吃邊叮囑道:“弟弟啊,以後切不可再如此行事,萬一被母親發現,你定會遭受皮肉之苦。況且,我每日這般忍饑挨餓,也還能支撐下去,不至於餓死。”張誠卻倔強地說道:“哥哥你本就體弱,如何能承受這般重的勞作,每日還要忍饑挨餓,我怎能忍心!”
第二日,用過飯後,張誠趁著家人不注意,偷偷溜出家門,一路向著山林奔去,憑借著記憶,找到了張訥平日裏砍柴的地方。張訥正埋頭苦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竟是弟弟張誠,不禁大驚失色,連忙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麽?這豈是你該來的地方!”張誠小臉一揚,堅定地回答:“我來幫你砍柴。”張訥又急又氣,再次問道:“是誰讓你來的?”張誠毫不猶豫地說:“是我自己要來的,我不忍心看你如此辛苦。”張訥心急如焚,連連擺手道:“別說你年紀尚小,不一定能夠砍柴,就算你有力氣,此事若是被母親知曉,我們都沒有好果子吃,你趕緊回家去。”說著便要上前拉張誠回家。張誠卻倔強地掙脫開來,手腳並用,奮力折斷那些細小的樹枝,邊幹邊說:“哥哥,我明日帶斧頭來,便能幫你砍更多的柴。”張訥見勸阻無用,又見張誠的手指已被樹枝劃破,鮮血直流,鞋子也磨破了洞,心中悲痛萬分,猛地拿起斧頭,橫在自己脖子上,聲淚俱下地說道:“如果你不馬上回家,我便死在你麵前!”張誠見狀,嚇得臉色慘白,這才停止手中的動作,一步三回頭地往家走去。張訥一直送他走了一半的路程,直到看不見弟弟的身影,才滿心擔憂地返回山林繼續砍柴。
傍晚時分,張訥背著沉重的柴火從山林中歸來,未及休息,便直奔他和弟弟張誠共同求學的私塾。他麵色凝重,腳步匆匆,見到私塾老師後,急切地說道:“老師,我弟弟年紀尚幼,山中又常有虎狼出沒,實在危險,應當讓他待在家裏,安心讀書才是。”老師皺了皺眉頭,神色不悅地回應道:“今日中午之前,都不知他去了哪裏,如此貪玩,我已用夏楚懲罰過他了。”張訥心中一緊,暗自埋怨弟弟不聽話,又擔心他的傷勢,急忙趕回家中。見到張誠後,張訥既心疼又有些生氣地說:“叫你不聽我的話,這下可好,遭到體罰了吧。”張誠卻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說:“哥哥,我沒事,不疼的。”實則背後淤青一片,每動一下都鑽心地疼。然而,第二日,張誠依舊瞞著家人,偷偷懷揣著斧頭,毅然決然地再次前往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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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訥砍柴之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回頭一看,竟是張誠,不禁又驚又怒,大聲喝道:“我昨日不是告誡過你不要再來嗎?你怎的如此倔強,又來了?”張誠抿著嘴,一言不發,隻是手中的動作更加迅速,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打濕了衣衫,卻全然不顧,一心隻想多砍些柴,減輕兄長的負擔。砍夠了一束柴後,他未作片刻停留,也未與張訥告別,便匆匆離去。老師見他又擅自曠課,再次嚴厲責問。張誠見再也無法隱瞞,隻得含淚將實情和盤托出。老師聽後,不禁為其兄弟情深所感動,長歎一聲,心中暗自欽佩張誠的賢德,從此便不再禁止他去幫助兄長。此後,盡管張訥多次苦口婆心地勸阻,張誠卻始終不為所動,鐵了心要與兄長共患難。
一日,陽光明媚,張誠與幾個夥伴像往常一樣在山中砍柴。山林中靜謐幽深,偶爾傳來幾聲鳥鳴蟲叫。忽然,一隻斑斕猛虎從密林中竄出,張牙舞爪,虎視眈眈地盯著眾人。眾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雙腿發軟,紛紛驚恐地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大氣都不敢出。而那老虎卻徑直朝著張誠撲去,一口銜住他,轉身便向山林深處奔去。老虎身形龐大,背負著張誠行走略顯遲緩,張訥見狀,心急如焚,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抄起斧頭,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他雙眼通紅,死死地盯著老虎,待靠近之時,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揮起斧頭,砍中了老虎的胯部。老虎吃痛,發出一聲怒吼,瘋狂地奔逃而去,瞬間消失在山林深處。眾人驚魂未定,想要追趕,卻無奈山林茂密,根本無從追尋。張訥望著老虎離去的方向,悲痛欲絕,捶胸頓足,放聲大哭,邊哭邊喊道:“我弟弟,他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他不僅僅是你們的朋友;更何況他是為了幫我砍柴才遭此大禍,我還有何顏麵苟活於世!”言罷,便舉起斧頭,朝著自己的頸部砍去。眾人驚恐萬分,急忙上前阻攔,然而斧頭還是深深地砍入肉中一寸有餘,鮮血如泉湧般噴射而出,張訥眼前一黑,頓時昏厥過去。眾人手忙腳亂,慌忙撕裂衣服為他包紮傷口,隨後齊心協力,將他抬回家中。
牛氏看到張訥受傷昏迷,頓時嚇得癱倒在地,隨後回過神來,捶胸頓足,號啕大哭,邊哭邊責罵張訥:“你這逆子,殺了我的兒子,是不是想割頸自殺來逃避責任!你還我兒子的命來!”張訥躺在病床上,傷口疼痛難忍,呻吟著說:“母親莫要煩惱,弟弟死了,我也絕不獨活,我這就去陪他。”此後,他被安置在床上,傷口的疼痛讓他夜不能寐,隻能日夜靠著牆壁,呆呆地坐著,眼神空洞無神,淚水無聲地滑落,浸濕了衣衫。父親見他如此,心疼不已,生怕他也會因此喪命,時常來到床邊,輕聲安慰,小心翼翼地喂他一些食物,可牛氏卻總是在一旁責罵,不讓父親照料。張訥心灰意冷,索性不再進食,如此這般,三日之後,便也含恨去世了。
張家突遭如此變故,頓時陷入了無盡的悲痛之中。村裏有個巫師,據說他擁有神奇的能力,能夠自由遊走於陰陽兩界,知曉生死輪回之事。張訥死後,一縷魂魄在黃泉路上飄蕩,心中滿是對弟弟的思念與不舍,正巧遇到了這個巫師。張訥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急忙上前,向巫師哭訴著自己往昔所遭受的痛苦,言辭懇切地詢問弟弟的下落。巫師麵露難色,表示自己從未聽聞過此事。但見張訥如此悲痛欲絕,心生憐憫,便決定幫助他。巫師轉身帶著張訥前往陰間,一路陰風陣陣,鬼哭狼嚎,好不陰森恐怖。
不多時,他們來到一座繁華熱鬧的城市,隻見城中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隻是這些人皆麵色蒼白,身形虛幻,竟是陰間的鬼魂。此時,一個身著黑色衣服的鬼差從城中走出,神色冷峻。巫師趕忙上前攔住他,代替張訥恭敬地詢問。黑衣人從腰間的袋子裏拿出一本厚厚的名冊,仔細地翻閱查看,上麵密密麻麻記錄了男女百餘人的名字,可從頭至尾,竟沒有一個姓張的犯人。巫師心中疑惑,暗自思忖或許是在其他的名冊上。黑衣人卻不耐煩地說道:“我在此地掌管生死簿多年,從未出過差錯,這條路歸我管,怎麽可能抓錯人。”張訥心中不信,眼神堅定地望著城內,執意要巫師帶他進入內城尋找。巫師無奈,隻得帶著他繼續前行。
城中新鬼和舊鬼穿梭往來,熙熙攘攘。張訥在人群中仔細辨認,竟發現了幾個生前相識之人,急忙上前詢問,然而他們皆是一臉茫然,紛紛搖頭,表示從未見過張誠。張訥心急如焚,繼續四處打聽,卻始終沒有弟弟的絲毫消息。突然,人群中一陣喧嘩,眾人紛紛抬頭望向天空,口中喊道:“菩薩來了!”張訥抬頭看去,隻見雲靄之中,一位身姿偉岸的菩薩顯現,周身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宛如璀璨星辰,照亮了整個陰間世界。巫師見狀,麵露欣喜之色,趕忙祝賀道:“大郎真是有福之人啊!菩薩幾十年才降臨冥界一次,為的就是解救眾生苦難,今日你竟有幸遇到,或許你弟弟還有一線生機。”說著,便拉著張訥一同跪下,虔誠地叩拜。眾鬼囚犯也紛紛雙手合十,齊聲誦念慈悲救苦的經文,聲音響徹雲霄,震動天地。菩薩手持楊柳枝,輕輕揮灑,那甘露細如塵埃,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片刻之後,雲霧漸漸散去,光芒消逝,菩薩也隱沒不見。張訥隻覺脖子上沾上了幾滴甘露,神奇的是,那被斧頭砍傷的地方竟不再疼痛,傷口也開始慢慢愈合。巫師見此情景,心中暗自稱奇,便帶著張訥離開陰間,一路護送他回到陽間。
當張訥看到自家的家門時,心中五味雜陳。巫師與他告別,轉身離去。張訥死了兩日之後,竟突然蘇醒過來,家人見狀,又驚又喜,圍在他身邊詢問。張訥緩緩坐起身來,詳細地敘述了自己在陰間的經曆,言辭懇切,聲淚俱下,堅稱自己確實沒有死,弟弟或許也還有生還的可能。然而,他的母親牛氏卻認為這是他編造的謊言,隻是為了逃避責任,不僅不信,反而對著他破口大罵。張訥心中委屈至極,卻又無從辯解,隻得默默流淚。他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發現確實已經愈合,心中更加堅定了尋找弟弟的決心。他強忍著悲痛,努力站起身來,走到父親麵前,深深地拜了下去,說道:“父親,我意已決,哪怕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穿越雲海去尋找弟弟;若尋不到他,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回來。就當兒子不孝,從此生死未卜,父親您就當我已經死了吧。”父親老淚縱橫,心如刀絞,站在空地上,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雖滿心不舍,卻也不敢挽留。張訥毅然轉身,踏上了那未知而又艱難的尋親之路,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遠方的天際,隻留下親人們悲痛的哭聲在風中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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