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楊於畏與連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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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山清水秀的泗水河畔,有個叫楊於畏的年輕書生,新近搬到了一處幽靜居所。他的書房,正對著一片廣袤空曠的田野,抬眼望去,盡是悠悠綠意,可這書房的牆外,卻布滿了古老的墳墓,透著一股神秘又陰森的氣息。
每至夜晚,那環繞四周的白楊樹,在瑟瑟夜風中沙沙作響,聲音恰似洶湧的波濤,一陣接著一陣,讓人心生寒意。每當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時,楊於畏總會在書房裏點上一支蠟燭,那微弱的燭光在黑暗中搖曳,映照著他略顯孤寂的麵龐,他的心中,也不禁泛起絲絲淒涼之感。
一天夜裏,萬籟俱寂,楊於畏正準備挑燈夜讀,突然,一陣若有若無的吟詩聲,從那寂靜的牆外悠悠傳來:“黑夜淒風倒吹來,流螢飛舞沾帷帳。”聲音輕柔婉轉,卻又滿含哀愁,一遍又一遍,仿佛吟詩之人心中藏著無盡的悲傷。楊於畏心中一驚,豎起耳朵細聽,那聲音細柔得就像女子的嗓音,可這深更半夜,荒郊野外,怎會有女子吟詩?這事兒透著古怪,讓他滿心疑惑。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楊於畏就迫不及待地來到牆外查看。他仔細地搜尋著每一處角落,可除了那隨風搖曳的荒草,哪裏有半個人影。正準備離開時,他的目光被一叢荊棘吸引,隻見一條紫色的帶子,靜靜地掛在荊棘叢中。楊於畏滿心好奇,伸手取下,拿在手裏端詳片刻,便帶回書房,隨手放在了窗台上。
到了夜裏,書房裏安靜得隻能聽見燭火的劈啪聲。突然,那熟悉的吟詩聲再度響起,還是那首詩,還是那般哀愁。楊於畏輕手輕腳地搬來一條凳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去,透過窗戶縫隙向外窺視。可就在他的目光觸及牆外的瞬間,吟詩聲戛然而止,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楊於畏心中一凜,心想:這吟詩之人莫不是鬼魂?可不知為何,那柔美的聲音卻像有魔力一般,讓他的心裏充滿了向往。
第三天晚上,夜色剛剛籠罩大地,楊於畏就早早地躲在了牆下,眼睛緊緊盯著牆外的草叢,大氣都不敢出。等啊等,快到半夜的時候,終於,一個身影從草叢中緩緩走出。借著朦朧的月光,楊於畏看清了,那是一個身姿婀娜的女子,她身著一襲白色長裙,在夜風中輕輕飄動,仿佛仙子下凡。隻見她手扶著一棵小樹,微微低著頭,口中輕輕吟誦著那首詩。
楊於畏看著眼前的女子,一時竟看得入了神,忍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這一聲咳嗽,就像一道驚雷,女子猛地抬起頭,驚慌失措地看向楊於畏藏身的地方,隨後瞬間消失在了荒草叢中,隻留下楊於畏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空蕩蕩的草叢,滿心懊悔。
從那以後,楊於畏每晚都會準時躲在牆下,等待著那女子的出現,聆聽她的吟詩聲。有一次,女子吟完詩後,楊於畏鼓起勇氣,隔著牆接著吟道:“幽怨之情誰人知?翠袖單薄月光寒。”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傳出很遠,可吟完之後,四周卻陷入了長久的寂靜。楊於畏滿心期待地等待著,卻再也沒有聽到女子的回應。他失落地回到屋內,剛一坐下,就看見一個美麗的女子,正從門外緩緩走進來。
女子走到楊於畏麵前,微微欠身行禮,輕聲說道:“公子真是位風雅之人,此前多有躲避,還望公子莫怪。”楊於畏見女子主動現身,心中大喜,趕忙起身相迎,拉著女子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他這才發現,女子的手瘦弱而冰冷,仿佛沒有一絲溫度。
楊於畏忍不住問道:“姑娘家住何處?為何總是在這荒郊野外徘徊?”女子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本是隴西人,跟隨父親流落至此。十七歲那年,不幸染病去世,至今算來,已有二十多年了。在這荒涼的墓地裏,我就像一隻孤獨的野鴨,無依無靠。之前吟誦的那首詩,是我自己所作,隻是用來寄托心中的幽怨罷了。沒想到公子能為我續寫,心中實在歡喜。”
楊於畏聽著女子的訴說,心中滿是憐惜,忍不住想要與她親近。女子卻皺起眉頭,輕輕推開他的手,說道:“公子,我乃陰間朽骨,與活人不同。若與我有染,定會折損公子陽壽,我實在不忍心害公子。”楊於畏聽了,隻好作罷。但他心中好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女子的胸口,驚訝地發現,她的肌膚竟如少女般細膩柔軟。他又想看看女子裙下的雙腳,女子見狀,低下頭,羞澀地笑著說:“你這狂妄書生,怎如此囉嗦!”
楊於畏仔細看去,隻見女子穿著月色的錦襪,一隻腳用彩線係著,另一隻腳卻係著那條紫色的帶子。他疑惑地問道:“姑娘,為何兩隻腳的帶子不一樣?”女子回答道:“昨晚因害怕公子,匆忙躲避時,不知把帶子丟在了何處。”楊於畏一聽,連忙說道:“我幫姑娘拿過來。”說著,他快步走到窗台邊,拿起那條紫色的帶子,遞給女子。女子接過帶子,驚訝地問道:“公子,這帶子為何會在你這兒?”楊於畏便將撿到帶子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女子聽後,輕輕解下彩線,重新係上紫色的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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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女子隨意翻看桌上的書籍,忽然看到了一本《連昌宮詞》,她的眼睛微微一亮,感慨地說道:“我生前最喜歡讀這本書,如今再看,就像一場夢。”兩人便開始談論起詩文,女子才思敏捷,對答如流,那聰慧的模樣,讓楊於畏越發著迷。他們在西窗下,伴著跳動的燭火,暢所欲言,就像多年未見的好友,有著說不完的話。
從那以後,每到夜晚,隻要楊於畏聽到那微弱的吟詩聲,女子就會如期而至。每次來,她都會叮囑楊於畏:“公子一定要為我保密。我膽子小,害怕有惡客前來打擾。”楊於畏每次都認真地點點頭,答應著。兩人相處得越來越親密,雖然沒有越界之舉,但那閨閣之中的情感,卻比畫眉之好還要深厚。
在楊於畏的書房裏,那盞柔和的燈光,每晚都會準時亮起。女子來了之後,有時會為楊於畏抄寫書籍,她的字跡端正秀麗,一筆一劃都透著韻味。她還挑選了一百首宮詞,錄下來,用那動聽的聲音誦讀給楊於畏聽。她讓楊於畏準備了棋盤,還買了一把琵琶。每到夜晚,她就會耐心地教楊於畏下棋,或是彈奏琵琶。她尤其喜歡彈奏一曲“蕉窗零雨”,那曲調如泣如訴,淒美動人,常常讓楊於畏聽得心酸落淚。每當楊於畏情緒低落時,她就會改彈“曉苑鶯聲”,那歡快的旋律,如清晨的鳥鳴,讓楊於畏的心情瞬間舒暢起來。兩人在燈下嬉戲玩耍,沉浸在這美好的時光裏,常常忘記了時間。可每當窗外透出一絲曙光,女子就會慌張地起身,匆匆離去。
有一天,楊於畏的好友薛生前來拜訪。正巧楊於畏在書房午睡,薛生走進書房,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琵琶和棋盤。他知道楊於畏平日裏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心中頓時充滿了疑惑。他又隨手翻看楊於畏的書籍,發現了一本抄錄的宮詞,那字跡娟秀,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心中的懷疑更甚。
過了一會兒,楊於畏睡醒了,看到薛生,連忙起身相迎。薛生指著桌上的琵琶和棋盤,問道:“賢弟,這些娛樂用具從何而來?我可不知你何時有了這般雅興。”楊於畏笑著回答:“閑來無事,想著學一學,打發時間罷了。”薛生又拿起那本宮詞,追問道:“那這詩卷呢?字跡如此漂亮,又是從何而來?”楊於畏猶豫了一下,隻好說:“是從朋友那裏借來的。”薛生翻到詩卷的最後一頁,隻見上麵寫著一行小字:“某月日連瑣書。”他笑著說:“這‘連瑣’二字,一看就是女子的小名,賢弟為何要騙我?”楊於畏被說得滿臉通紅,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薛生不依不饒,繼續追問。楊於畏無奈之下,隻好把連瑣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薛生聽後,眼中滿是好奇,急切地說:“賢弟,如此奇女子,我真想見上一見。”楊於畏連忙擺手,說道:“連瑣叮囑過我,她膽子小,不願見外人,我可不能失信於她。”薛生哪裏肯罷休,軟磨硬泡,楊於畏實在拗不過,隻好勉強答應了。
半夜時分,連瑣如往常一樣來到書房。楊於畏看著她,有些為難地說:“連瑣,我那好友薛生,聽聞你的事情,十分想見你一麵,我實在推脫不過,隻好答應了他,還望你莫要怪罪。”連瑣一聽,臉色驟變,生氣地說:“你都跟他說了些什麽!為何要將我的事情,隨意告知他人!”楊於畏趕忙解釋:“我也是被他逼得沒有辦法,實在推脫不掉,才……”連瑣打斷他的話,說道:“如此看來,我們的緣分怕是盡了!”楊於畏一聽,心中大急,連忙安慰:“連瑣,是我不好,你莫要生氣,我這就去跟他說,不讓他見你便是。”可連瑣卻始終悶悶不樂,起身說道:“我先躲一躲,你好好跟他說吧。”說完,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二天,薛生早早地就來了。楊於畏無奈地告訴他:“連瑣她不願意見你,還請兄台莫要再提此事。”薛生懷疑楊於畏在找借口,到了晚上,他叫上兩個朋友,一起來到楊於畏的書房。他們故意大聲喧嘩,吵吵鬧鬧,就是不肯離開,攪得楊於畏整夜不得安寧。
就這樣過了幾天,他們始終沒有見到連瑣的身影,漸漸失去了興趣,吵鬧聲也越來越小。突然有一天夜裏,他們又聽到了連瑣那熟悉的吟詩聲,聲音依舊那麽淒婉動人。薛生正聽得入神,同行的一個叫王強的武生,卻突然撿起一塊大石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扔了過去,嘴裏還大喊著:“裝模作樣不見客,吟得好詩,嗚嗚咽咽,真讓人煩悶!”這一扔,連瑣的吟詩聲瞬間停止了。大家都紛紛責怪王強,楊於畏更是氣得滿臉通紅,怒目而視。
第二天,薛生和他的朋友們終於離開了。楊於畏獨自一人待在空蕩蕩的書房裏,滿心期待著連瑣能再次出現,可等了一天又一天,連瑣卻始終沒有露麵。過了兩天,連瑣突然現身,她滿臉淚痕,哭著說:“你請來的客人太可怕了,差點把我嚇死!”楊於畏見她如此傷心,連忙道歉:“連瑣,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答應他們,你原諒我吧。”連瑣卻哭著說:“我早就說過,我們的緣分已盡,從今往後,我們就別再見麵了。”楊於畏一聽,心中大駭,急忙伸手去拉連瑣,想要挽留她,可連瑣的身影卻在他眼前漸漸消失,隻留下他獨自站在空蕩蕩的書房裏,滿心懊悔與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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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一個多月過去了,連瑣再也沒有出現過。楊於畏整日思念著她,日漸消瘦,卻毫無辦法。一天晚上,楊於畏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裏喝酒,借酒消愁。突然,門簾一掀,連瑣竟然走了進來。楊於畏又驚又喜,連忙說道:“連瑣,你原諒我了?”連瑣淚流滿麵,卻一句話也不說。
楊於畏見連瑣淚流滿麵,心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趕忙拉著她的手,連聲問道:“連瑣,到底出啥事了?你快跟我說說啊!”連瑣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紅著眼圈,低聲說道:“我之前一時氣不過,就離開了,可現在又慌慌張張地回來找你,實在是……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楊於畏哪肯罷休,緊緊追問道:“肯定不止這麽簡單,你別瞞著我,到底碰上啥難事了?”連瑣歎了口氣,咬了咬嘴唇,說道:“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個齷齪的鬼差,非要逼我做他小妾。我本出身清白人家,怎能委身給這麽個低賤的鬼魂?可我這身子骨這麽弱,又拿他沒辦法。你要是還把我當你的知心人,就一定不能眼睜睜看著我掉進這火坑啊。”
楊於畏一聽,頓時火冒三丈,拳頭捏得“咯咯”響,恨不能馬上衝出去找那鬼差算賬。可轉念一想,自己是個活人,她是個鬼魂,人鬼有別,他也擔心自己根本幫不上忙。連瑣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輕聲說道:“明晚你早點睡,我會在夢裏帶你過去,咱們一起想辦法。”
兩人接著又聊了好一會兒,不知不覺,窗外泛起了魚肚白。連瑣臨走時,一臉認真地叮囑楊於畏:“白天你可千萬別睡,得留著精神,記著咱們晚上的約定。”楊於畏趕忙點頭答應:“你放心,我肯定記著。”
到了午後,楊於畏覺著無聊,就小酌了幾杯酒,隨後躺到床上,拉過衣服蓋在身上,閉目養神。迷迷糊糊間,他瞧見連瑣飄飄悠悠地走了過來,手裏還拿著一把佩刀。連瑣把刀遞到他手上,拉著他的手說:“走吧,咱們該去會會那鬼東西了。”
沒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一個院子前。剛關上院門,就聽見外麵“砰砰”幾聲,有人拿石頭砸門。連瑣嚇得臉色煞白,聲音顫抖地說:“肯定是那仇人來了!”楊於畏二話不說,“嘩啦”一下拉開門,衝了出去。
隻見門口站著一個頭戴紅帽子、身穿青衣的家夥,滿臉都是毛,看著就讓人惡心。楊於畏怒目圓睜,大聲嗬斥道:“你是哪來的惡鬼,竟敢欺負一個弱女子!”那家夥也惡狠狠地瞪著他,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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