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邵臨淄、於去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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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臨淄
山東臨淄有個老翁的女兒,嫁給了太學生李生做妻子。她還沒出嫁時,有個算命先生給她推算生辰八字,斷定她“日後必定會受官府刑罰”。老翁一聽很生氣,接著又冷笑道:“胡說八道到這種地步!且不說我家是官宦世家的女兒,根本不可能上公堂,難道一個監生注:國子監學生,有一定社會地位)還庇護不了自己的老婆?”
等女兒出嫁後,性格非常凶悍,把責罵丈夫當作家常便飯。李生受不了她的虐待,氣憤地到官府告狀。縣令邵公批準了他的訴狀,立刻簽發傳票傳訊婦人。老翁聽說後大驚失色,帶著家裏子弟跑到公堂,哀求縣令撤回案子。邵公不答應。李生自己也後悔了,請求撤訴。邵公怒道:“官府的事難道能由著你想開始就開始、想停下就停下?必須拘來審問!”
婦人傳到後,邵公簡單問了幾句,就喝道:“真是個悍婦!”下令打了三十大板,直打得她屁股上的皮肉都脫落了。
蒲鬆齡評論說:“這位縣令難道是在自家閨房裏受過什麽傷心事嗎?為何對悍婦如此暴怒?不過話說回來,縣裏有這樣的賢明縣令,鄉裏就不會有悍婦橫行了。記下這件事,也算給史書裏‘循吏傳’注:記載賢能官吏的傳記)補充點沒提到的細節吧。”
於去惡
北平有個叫陶聖俞的書生,是當地有名的才子。順治年間,他去參加鄉試,住在城郊的客棧裏。有天剛出門,看見一個人背著書箱,走路歪歪扭扭,像是還沒找到住的地方。陶聖俞隨口問了幾句,這人立刻把書箱放在路邊,跟他聊起天來,談吐很有讀書人的風度。陶聖俞很喜歡他,邀請他一起住,這人很高興,拎著行李就進來了,兩人從此搭夥住下。
這人自我介紹說:“我是順天人,姓於,字去惡。”看陶聖俞比自己年長,就稱他為兄長。於去惡不愛出去逛,常常獨自待在屋裏,可書桌上卻看不到一本書。陶聖俞不跟他說話時,他就默默躺著。陶聖俞覺得奇怪,偷偷翻他的行李,發現除了筆墨紙硯,沒別的東西。忍不住問他怎麽回事,於去惡笑著說:“我們這種人讀書,難道要等口渴了才挖井嗎?”
一天,於去惡向陶聖俞借了本書,關起門來抄得飛快,一天能抄五十多張紙,卻不見他把紙裝訂成卷。陶聖俞偷偷觀察,發現他每抄完一篇,就把紙燒成灰吞下去。這下更奇怪了,追問緣由。於去惡說:“我這是用吞灰的辦法代替讀書啊。”接著當場背誦剛抄的內容,一會兒就背出好幾篇,一個字都沒錯。陶聖俞覺得神奇,想跟他學這本事,於去惡卻說不行。
陶聖俞懷疑他藏私,語氣裏帶了責備,於去惡說:“兄長實在是太不理解我了。我要不告訴你,這心裏的事沒法說清;可突然說出來,又怕你驚怪。怎麽辦呢?”陶聖俞堅持說“沒關係”,於去惡才說:“其實我不是人,是鬼。現在陰間靠科舉考試任命官職,七月十四日奉天帝詔令考‘簾官’考官),十五日考生進考場,月底放榜。”
陶聖俞問:“考簾官是什麽意思?”於去惡說:“這是天帝慎重的安排,不管陰間的小官小吏,都得參加考試。會寫文章的才能當內簾官負責閱卷的考官),不通文墨的沒資格。陰間的諸神,就像陽間的太守、縣令一樣。現在那些得誌的官老爺,早年讀書不過是拿八股文當敲門磚,獵取功名後就把書扔了;再當十幾年官,就算當年的文人,肚子裏還有幾個字?陽間之所以有才能的人埋沒,庸才卻能僥幸升官,就是少了這一道考官選拔的關卡啊。”
陶聖俞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從此對他更加敬畏。
一天,於去惡從外麵回來,滿臉愁容地歎氣說:“我生前貧賤,本以為死後能躲開這世道,沒想到倒黴事跟著我到了陰間!”陶聖俞問怎麽了,他說:“文昌帝君奉命去都羅國封王,陰間考簾官的事就這麽取消了。接下來幾十年,那些遊魂野鬼、沒真才實學的家夥都能混進考官隊伍,我們這些考生還有什麽希望?”陶聖俞問:“這些人都是誰?”於去惡說:“說了你也不認識,隨便舉倆例子你就懂了,比如春秋時的樂官師曠瞎眼,比喻有眼無珠)、晉朝的貪財官和嶠吝嗇鬼)之流。我現在覺得命運靠不住,文采也沒用,不如放棄算了。”說完悶悶不樂,收拾起行李準備離開。陶聖俞拉住他好言勸慰,他才打消念頭。
到了中元節晚上農曆七月十五,鬼節),於去惡對陶聖俞說:“我要進考場了。麻煩你明天天剛亮時,帶炷香到東郊野地,連喊三聲‘去惡’,我就回來。”說完出門走了。陶聖俞趕緊買酒做菜,等著他回來。
東方剛泛白,陶聖俞按他說的到東郊焚香呼喚。不一會兒,於去惡帶著個少年來了。陶聖俞問少年姓名,於去惡說:“這是方子晉,我好朋友,剛才在考場上遇見的。他聽說兄長大名,一直想認識你。”三人回到住處,點燭行禮拜見。這少年身材修長,像玉人一樣,舉止謙和文雅,陶聖俞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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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聖俞問:“子晉的文章,這次肯定寫得很痛快吧?”於去惡搶先說:“說起來可笑!考場七道題,他才做了一半,低頭一看考官名單,直接收拾東西出考場了。真是個奇人!”陶聖俞熱了酒端上來,又問:“考場考什麽題?去惡你能中解元鄉試第一)吧?”
於去惡說:“四書文、經論各一篇,這都是考生基本功。策論題是:‘自古以來邪僻之人不少,但世風到了今天,奸邪醜態多得沒法說,十八層地獄既判不完,也裝不下。到底該怎麽辦?有人說該多建一兩層地獄,但這違背天帝好生之德。是該增建,還是不該,或者有別的辦法正本清源?你們這些考生盡管直言。’我那篇策論雖說不算絕佳,但寫得酣暢淋漓。還有表文題是‘模擬天魔被滅,天帝賜群臣龍馬天衣’,另外還有‘瑤台應製詩’‘西池桃花賦’。這三篇,我敢說整個考場沒人能比!”說完自己拍掌得意起來。
方公子笑著說:“現在你倒是痛快了,說自己考場獨步;過幾天放榜後不哭鼻子,才算真男子!”天亮後,方公子正要告辭,陶聖俞挽留他同住,他卻不肯,隻約定晚上再來。結果三天都沒露麵,陶聖俞讓於去惡去找,於去惡說:“不用急,子晉為人誠懇,不會故意爽約。”
太陽西斜時,方公子果然來了,拿出一卷文章遞給陶聖俞說:“三天沒守約,實在抱歉。這是我過去寫的一百多篇文章,麻煩兄長指點一二。”陶聖俞捧著讀了大喜,一句一讚歎,剛看了一兩篇就趕緊珍藏起來。三人聊到深夜,方公子便留下,和於去惡同榻而眠。從此天天如此,方公子每晚必到,陶聖俞也覺得有他在才開心。
一天夜裏,方公子慌慌張張跑進來,對陶聖俞說:“地榜陰間的榜單)已經揭曉,去惡兄落第了!”於去惡正躺著,聽見這話驚得跳起來,眼淚止不住地流。兩人拚命安慰,他才止住哭聲。但三人相對無言,氣氛壓抑得難受。方公子突然說:“剛才聽說‘大巡環’張桓侯張飛)要來了,說不定那些說落第的都是失意者瞎傳;不然的話,文場結果還有轉機。”於去惡聽了,臉色一喜。
陶聖俞問緣由,方公子說:“桓侯是張飛張翼德,三十年巡察一次陰曹,三十五年巡察一次陽世,陰陽兩界的不公,全靠這位老爺子來平反!”說完拉著於去惡就走。兩人兩夜後才回來,方公子高興地對陶聖俞說:“你不恭喜去惡兄嗎?桓侯前天夜裏到陰間,直接撕了地榜,榜上名字隻留了三分之一。他遍閱落第卷子,發現去惡兄的文章大喜,推薦他做‘交南巡海使’,車馬早晚就到!”
陶聖俞大喜,擺酒慶賀。喝了幾杯,於去惡問陶聖俞:“你家有閑置的屋子嗎?”陶聖俞問:“要幹嘛?”於去惡說:“子晉孤孤單單沒個落腳處,又舍不得和兄長分開,我想讓他借住你家,咱們互相照應。”陶聖俞高興地說:“這樣再好不過了!我家屋子不多,同睡一屋也無妨。隻是要先稟告父親一聲。”於去惡說:“我知道老大人仁慈寬厚,靠得住。兄長鄉試日期臨近,子晉要是等不及,不如先隨你回家?”陶聖俞便留他們在客店同住,等著一起返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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