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胡敬榮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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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秉義母親默默點頭,知道不能再問了。手腳麻利泡好茶,客氣道:
“領導,我兒子不懂事。脾氣強得很,請領導多擔待。你們先談,我去撿菜。”
她說罷,回了天井。
肖秉義卻來了興趣,接著問:
“鍾老板,你愛人犧牲了?兒子何時失蹤?”
鍾正榮沉默一會,長歎一口氣。像下了決心似的,說了自家情況。
鍾正榮一家跟做生意的父親到南京謀生。
他在國立東南大學學習期間,和文學院哲學係叫胡靜的女同學戀愛。
畢業前一年,正值國民黨“清黨”,不少教員和同學被捕犧牲。
二人當時已是黨的外圍成員。組織上讓二人停止活動,爭取留校,保存實力。
一年後,學校改名國立中央大學。胡靜順利留校,而鍾正榮留校未成。
組織上找他談話,意思是,這次血的教訓,讓我黨終於明白一個道理。手中沒有武裝,就沒有生存權。必須設法掌握武裝。槍杆子裏麵出政權。
他便找關係,去南京警察廳當了兩年巡警。期間和胡靜雙雙加入組織。
1930年春,因鍾正榮疑似身份暴露,奉命去上海開古董店,建立地下聯絡站。
次年和胡靜終成眷屬,兩地分居。
1932年胡靜生一男孩,取名鍾寧。隨即辭職去上海,對外身份家庭婦女。真實身份是鍾正榮聯絡員。
孩子周歲那年,上海地下黨出了叛徒,黨組織讓夫妻倆去蘇區。
考慮路途帶孩子不方便,由當地黨組織安排人撫養。革命勝利時,再完璧歸趙。
夫妻倆臨行前,聽說組織已找到撫養人家。那家夫妻倆也是組織同誌,沒有生育。夫妻這才放下心來。
分別時,夫妻倆千般無奈,萬般不舍。
鍾正榮將一銅錢鑽小孔,掰斷。將一半給兒子掛上,另一半揣口袋,含淚離別。
夫妻倆到了蘇區,工作一年不到,蘇區形勢愈加嚴峻。又領了任務去廣州,給蘇區籌備戰略物資。
不久,身份又暴露。夫妻倆受組織指派,各奔東西。雙方均不知對方在何地。
鍾正榮潛進上海,又開古董店,繼續從事地下工作。
他回了上海,第一件事,便向組織問詢兒子撫養人家。
組織告知,這段時間,上海白色恐怖。地下組織破壞嚴重,人員換了幾茬,很難查。
鍾正榮心焦似火,欲哭無淚。跑遍了上海兒童福利院等機構,均無消息。從此沒了愛人和兒子消息。
1937年初,受組織派遣,他去了延安。之後去蘇聯培訓,活躍在北方各大城市。1944年再去蘇聯接受任務。
他說到這兒,沉默一會,接著敘述。
他得知愛人消息,是南京解放前夕,去江北養傷。順便提請組織再次幫助尋找愛人胡靜和兒子鍾寧。
組織隨即告知他兩個噩耗:
其一,愛人胡靜同誌,已於四年前失蹤於國民黨中央警官學校。失蹤毫無前兆。
南京解放,組織根據俘虜於得水交代。得知警官學校回遷不久,秘密殺害一女教員胡敬榮。
但於得水說不詳細,組織一時很難確定。
專案組查了警官學校檔案,核對胡敬榮與胡靜筆跡,不屬一人。
還發現警官學校在校報辟謠,稱胡敬榮教員係殉情自殺。
鍾正榮說到這兒,停頓一下,悲兮兮說:
“我從女教員胡敬榮名字分析,確認她就是愛人胡靜。我也曾化名鍾愛靜,她敬我,我愛她。”
調查人員也從時間、地點和同為女性來看,推測胡敬榮,便是胡靜同誌。
“可組織有核查規定,不能憑猜想、推測確認。還需進一步核實取證。”
“我也是通過組織才知道,和愛人廣州分手後,她奉命回了南京應聘母校。”
“抗戰爆發,她進了國民黨中央警官學校。期間,她為我黨提供了很多十分重要之情報。”
他喝口茶,接著敘說。
其二,組織告知,撫養兒子的夫妻倆,於兩年前因叛徒出賣被捕犧牲。”
“兒子也隨即失蹤,地下黨已找了幾年,杳無音訊。”
他神情悲壯,哽咽著說:
“我後悔沒有接著找她母子,更沒想到她會去中警官學校任教。”
“我算了一下時間,愛人失蹤時,我就在南京。卻沒機會見她最後一麵。”
“肖秉義,於得水交代,胡敬榮行刑那夜,他在校外執勤。”
“說你認識教員胡敬榮,行刑時,你也在場。我今天來,想跟你打聽具體情況。”
肖秉義聽罷,唏噓不已。鍾正榮敘述時,他便有強烈感覺。
警校那夜組織新生觀看槍斃的女共黨胡敬榮,很可能就是他愛人胡靜。遂點頭道:
“鍾老板,胡敬榮行刑,我確實在場。校方稱她是共黨,還秘密組織考試成績前十名新生觀看。我認識她。”
“哦?她個頭多高?什麽發型?”
鍾正榮驚喜的問。
肖秉義想了一下,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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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頭大約一米六五以上,披肩長發打著卷,瓜子臉。說話聲音很好聽。她震耳發聵的最後留言,我至今還記得。”
鍾正榮急切的問:
“你是說,她留有遺言?快告訴我。”
“她說,同學們,八年抗戰剛結束,人民需要修身養息。國民黨又要打內戰。”
“《停戰協議》剛簽訂,他們就迫不及待迫害異己。同學們,隻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
“她最後朗誦了一首詩,‘靈台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跟著被堵上嘴,槍殺了。”
肖秉義回答後,看對方凝凝噎。自己喉嚨,也像被什麽堵了。
鍾正榮搖頭歎道:
“我隨後去上海找於得水,他沒你講的詳細。隻交代了胡敬榮同誌被捕很突然,連宋主任等都很吃驚。他估計是叛徒出賣。”
“我雖認可於得水叛徒告密之說,但也難以置信。因我和愛人直接歸中央社會部領導,不和地方黨橫向聯係。”
“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多。她言行比我謹慎,她自我暴露,可能性不大。這對我,始終是個謎。”
肖秉義建議:
“還有一個人應該清楚,他不僅是殺害你愛人的劊子手,而且應知悉你愛人被捕原因。”
鍾正榮抹去淚水,點頭道:
“你是指宋中堅?”
肖秉義點頭:
“是的。那晚,他是總指揮。”
鍾正榮搖頭:
“從於得水交代情況來看,宋中堅對胡敬榮身份也很吃驚。我估計,很可能出現了意外情況。”
“但我想,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總有人知道是怎麽回事。哎,我有個不情之請。”
“能否請你認真回憶一下,將你在警校耳聞目睹胡敬榮教員情況,詳細寫一份材料給我?”
鍾正榮見他點頭,沉吟一會,重複胡敬榮遺言最後四句。
“靈台無計逃神矢,風雨如磐暗故園。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什麽意思呢?”
肖秉義補充道:
“這首詩,我原來不知是誰寫的。去書店問了,才知道是魯迅《自題小像》。”
鍾正榮當即錄下這首詩,試著按照夫妻倆約定密語順序。寫下四個字:靈雨寒薦。
肖秉義拿過一看,莫名其妙。遂問:
“鍾老板,這是何意?是不是暗示,靈雨有漢奸?”
鍾正榮微微搖頭,陷入深思。他知道,胡敬榮即使不是愛人,以此詩作為臨終遺言,肯定想暗示什麽。
是不是想告訴組織,靈雨是漢奸?誰是靈雨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決定將這一情況,提供給組織調查。
他想逆向取證,如果能證明這四個字有所指,便能確證胡敬榮便是愛人胡靜。
“肖秉義,你在警校,有沒有聽說過有叫靈雨的名字?諧音也行。”
肖秉義想起了什麽,問:
“鍾老板,要查清也不難,你能提供愛人照片嗎?”
鍾正榮苦笑,搖搖頭:
“如有照片就省事了。給於得水認一下就行了。就是沒有照片錒!”
他看肖秉義疑惑,解釋道:
“我倆遵循組織規定,很少照相。結婚照都沒有。我回憶了一下,隻有我倆畢業時,照過合照。我曾找過學校和同學,可一二十年過去了,很難找。”
肖秉義想了一會,點點頭,拿出畫板,憑記憶,畫了胡敬榮速寫。
鍾正榮接過一看,頓時淚水湧出眼眶,失聲叫道:
“是她,是胡靜啊!”
肖秉義看好朋友、貴人、人生導師,哽咽著不能自製。想起柳蕙讚美邵長景那句話:
英雄重在無名。為在隱秘戰線,奮鬥近二十年的胡靜,為革命事業默默死去,十分痛心。
他對她充滿著崇高的敬意,對他後來主動要求加入組織,起了促進作用。
鍾正榮平息了情緒,朝肖秉義點點頭:
“肖秉義,謝謝你。這件事能定了。接下來任務,便是追查胡靜同誌犧牲原因了。到時請你協助。”
他說罷,淒然一笑。瞥一眼天井裏肖秉義母親,又盯著他手裏的小菜。
他沒料到,這一盯,發現了幾年來,他苦苦搜尋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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