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落的心被這聲嘶吼聲狠狠擊中，劇痛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手腕上的灼痛感提醒著蘇落皇上的失控，而那雙眼睛裏的破碎，更是讓她靈魂都在震顫。
    蘇落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喉嚨卻被一種巨大的酸澀和莫名的恐慌死死堵住，隻能徒勞地翕動，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時，一陣晚風終於掙脫了凝滯，從田野深處卷來。
    呼——沙沙沙……
    風掠過遠處那片新培育的作物，肥厚油綠的葉片相互摩擦著，發出連綿不絕的、細碎而深沉的聲響，如同潮水漫過沙灘，又如同一聲悠長而疲憊的、無人能夠聽見的歎息，在這空曠的田野間低徊流轉。
    那聲音，仿佛大地本身發出的呢喃，裹挾著泥土的厚重與生命的無奈，沉沉地壓在心頭。
    李宸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緊攥著蘇落手腕的力道沒有絲毫放鬆，反而又收緊了幾分，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那滾燙的、帶著痛楚與瘋狂氣息的呼吸，一下下拂過蘇落的額角鬢邊，激起一陣陣細微的戰栗。
    他的目光，像兩把燒紅的烙鐵，死死釘在蘇落的臉上，仿佛要將蘇落臉上的每一絲細微變化都烙印下來，從中搜尋哪怕是一丁點的動搖或……謊言。
    “靠什麽活？”他重複著，聲音低沉嘶啞，每一個字都像從滾燙的胸腔裏擠出來，帶著血沫的腥氣，“靠這每日堆積如山的奏章？靠那些朝堂上永無休止的爭吵算計？還是靠……”
    他的視線猛地掃過眼前這片孕育著希望、此刻卻顯得無比蒼涼的田野，最後又重重落回蘇落的臉上，那眼神裏的絕望幾乎要滿溢出來。
    “靠你為這天下百姓尋來的這些……‘神種’？！”
    “神種”兩個字，被他咬得極重，帶著一種尖銳的嘲諷，也帶著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涼。
    他是在諷刺自己，還是在諷刺這命運？
    晚風吹得更急了些，帶著田野深處濕潤的涼意，卷過二人僵持的身影。
    遠處那片稻田裏，禾苗摩擦的沙沙聲響變得更加綿密而清晰，如同無數細小的聲音在低語，在歎息，在訴說著土地永恒的沉默和生命無聲的掙紮。
    “皇上……”蘇落艱難地開口，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手腕處傳來的劇痛和心口翻湧的酸澀幾乎讓我窒息，“您是慶國的天子，是萬民的君父。您的命……係著江山社稷，係著這天下千千萬萬人的飯碗和活路！”
    蘇落努力想掙脫他鐵鉗般的手，卻隻是徒勞地讓腕骨更痛，“您……不該隻係在……係在一個異鄉孤魂的身上！”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擠出來，帶著一種連自己都覺得無比殘忍的決絕。
    “異鄉孤魂？”李宸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眼中翻騰的墨色風暴驟然一凝，隨即爆發出更加駭人的光芒。
    他猛地俯身，迫近的距離帶著令人窒息的威壓，“好一個異鄉孤魂！那孤魂為何偏要降在朕的慶國？為何偏要弄出這些高產的作物，讓朕的子民能吃飽穿暖？為何……偏要在朕的眼前，讓朕……”
    他猛地頓住，胸膛劇烈起伏，後麵的話似乎卡在了喉嚨裏，化作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喘息，那裏麵翻滾的痛苦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攥著蘇落手腕的力道，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仿佛要將蘇落的骨頭捏碎，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那雙燃燒的眼睛死死盯著我，裏麵翻湧的，不再是單純的帝王之怒，而是一種被命運捉弄、被心念煎熬的、近乎野獸般的赤紅痛楚。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陣突兀而清晰的“咕嚕”聲，從二人身側不遠處的田壟裏傳來。
    聲音不大，卻在風聲和葉片摩擦的沙沙聲裏顯得格外清晰。
    是饑餓的腸鳴。
    蘇落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隻見實驗田，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蜷縮在那裏，像一顆被風吹落在泥土裏的幹癟豆子。
    那是個約莫七八歲的農家孩子，穿著打滿補丁的粗布短褂，赤著腳，腳趾縫裏塞滿了黑泥。
    他顯然是被這邊帝王的威勢和異樣的動靜驚著了，此刻正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小小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一隻手死死捂著發出聲響的肚子，另一隻髒兮兮的手裏，還緊緊攥著幾根剛拔下來、帶著泥土的野菜。
    那孩子驚惶又饑餓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蘇落與皇上之間那劍拔弩張、幾乎要將彼此焚毀的熾熱氣場。
    李宸攥著蘇落手腕的力道，明顯鬆了一瞬。
    他緊鎖在蘇落臉上的目光，終於被這突然闖入的、來自現實最底層的聲響和景象強行扯開。
    他側過頭，望向那個蜷縮在田埂邊的孩子，緊蹙的眉頭下，眼神劇烈地變幻著。
    方才翻騰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痛楚與瘋狂，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迅速地沉澱、冷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帶著帝王威儀的審視，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和複雜。
    田野的風，帶著禾苗葉片的苦澀氣息和遠處番薯藤蔓間散發的薯香，吹拂著他玄色長袍的下擺，也吹動著他鬢邊幾縷散落的發絲。
    那孩子被李宸的目光嚇得瑟縮了一下，手中的野菜差點掉落。
    李宸鬆開了蘇落的手腕，緩緩朝那孩子走去。
    他蹲下身子，聲音恢複了幾分平靜，問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麽一個人在這，家裏人呢？”
    孩子囁嚅著指著不遠處試驗田裏的人群說道：“阿爹阿娘在那邊幹活，我……我隻能自己玩。”
    李宸沉默片刻，轉頭對身後的元公公道：“去拿些吃食來。”
    元公公領命而去。
    蘇落也走上前，看著孩子，輕聲說：“等這些作物成熟，以後就不會挨餓了。”
    聽著蘇落的話語，李宸才猛然被驚醒，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失態。
    站起身，目光望向遠方那片田野，喃喃道：“是啊，這天下百姓，都等著這些作物填飽肚子。”
    而剛才的瘋狂與絕望，似乎也被這現實的一幕暫時驅散。
    不一會兒，元公公拿來了吃食，孩子狼吞虎咽起來。
    李宸看著這一幕，深吸一口氣，對蘇落道：“朕明白了，這天下，朕不能不管。”
    他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帶著帝王的威嚴與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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