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雕花木門在他身後輕輕合攏，隔絕了外界的聲浪。
    古鈺閣內，那令人窒息的寂靜再次沉沉落下，像一層無形的灰幔，籠罩著每一個角落。
    沈詩雅依舊維持著那個半蹲的姿勢，像一個被遺忘在時光裏的剪影。
    掌心裏，那顆淺金色的南洋珍珠被她死死攥著，堅硬的珠體深深嵌入柔軟的掌心，帶來一陣陣清晰而尖銳的刺痛。
    這痛感如此真實，卻奇異地壓不住心口那團瘋狂燃燒、幾乎要將她焚為灰燼的火焰。
    海……
    沈思齊的話如同魔咒，在她耳邊反複回響，撞擊著她搖搖欲墜的心防。
    那未知的、廣闊無垠的蔚藍，代表著難以想象的財富，也象征著徹底掙脫現有軌跡的冒險。
    然而，更讓她靈魂震顫的，是那海路盡頭，如影隨形、避無可避的人是沈思齊。
    朝夕相對，禍福與共……這八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她每一根緊繃的神經上。
    “詩雅……”沈詩茵小心翼翼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她蹲下來，擔憂地扶住沈詩雅微微顫抖的肩膀，觸手一片冰涼，“你…你沒事吧？那顆珠子……”
    沈詩茵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模糊不清。
    沈詩雅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站起身。
    膝蓋因長久的僵硬而發出細微的咯響。
    她攤開緊握的手掌，那顆淺金色的珍珠靜靜地躺在掌心，沾染了她微濕的汗意和一絲淡淡的、幾乎看不見的淺紅，那是她指甲掐入掌心留下的痕跡。
    珍珠圓潤的光澤在店內柔和的光線下流轉，映著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她低頭，看著這顆小小的珠子。
    它曾滾落，如同她竭力維持的平靜假麵驟然碎裂。
    它此刻躺在掌心，像一個冰冷的、沉重的問號。
    “我……”沈詩雅張了張嘴，聲音幹澀沙啞得厲害，仿佛被砂紙磨過。
    她抬起頭，目光空洞地掠過妹妹寫滿擔憂的臉龐，望向店堂那扇緊閉的大門。
    門外，是沈思齊剛剛離去的方向，是慶國京城的繁華喧囂，也是那片他口中描述的、誘惑與風險並存的無垠之海。
    掌心緊握，那顆珍珠的堅硬棱角深深陷入皮肉，帶來尖銳的痛楚。
    這痛楚如此清晰，卻奇異地壓不住心口那團瘋狂燃燒、幾乎要將她焚為灰燼的火焰。
    那火焰的名字，是恐懼？是渴望？是深埋兩年一朝破土的驚惶，還是被強行喚醒、再也無法忽視的……悸動？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那扇門隔絕的世界之外，一個選擇正如同巨大的海潮般，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洶湧而來。
    而她，站在命運的灘塗上，腳下是名為“沈詩雅”的脆弱沙堡。
    “茶……”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破碎而微弱，帶著一種筋疲力盡的恍惚，“詩茵，給我倒杯茶來。”
    她需要一點滾燙的液體，來暖一暖這從骨頭縫裏透出來的寒意，或者……隻是需要一個動作，來掩飾此刻靈魂深處那場無聲的、驚心動魄的崩塌與交戰。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旁邊的紫檀木椅，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步履虛浮。
    坐下時，她微微闔上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疲憊而脆弱的陰影。
    暮色四合，沈府正廳裏，燈燭已次第燃亮，將雕花窗欞的影子長長投在青磚地上。
    白日裏沈思齊那石破天驚的提議，此刻仍像投入心湖的重石，激起的漣漪一圈圈蕩開，無聲地拍打著沈詩雅和沈詩茵的心岸。
    窗外的蟲鳴聲仿佛也遠去了，隻餘下燭芯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輕響，襯得廳內更顯寂靜。
    沈詩雅指尖無意識地絞著絲帕，那上好的杭綢已被揉得起了細褶。
    她抬眼望向坐在對麵的沈詩茵，燈光下，詩茵的眉尖也微微蹙著，眼中是同樣的猶疑不決。
    “二姐，”沈詩雅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音，打破了沉寂，“大哥的話……你怎麽看？這出海，古鈺閣去得嗎？”
    沈詩茵擱下手中一直端著的茶盞，盞底碰著紫檀桌麵，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風險與機遇，大哥說得明白。隻是……”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沈詩雅微低的側臉上，“詩雅，你心裏……是不是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這句話像一枚細針，精準地刺破了沈詩雅勉力維持的平靜。
    她猛地抬起頭，眼底瞬間漫上一層薄薄的水光，又被她強行壓了回去。
    她張了張嘴，那句沉甸甸的話終於艱難地吐了出來：“我……終究是夏國人。這出海，是天大的好處，是沈家開拓的良機，由我這個……曾經的夏國公主來領受，我……受之有愧。”
    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不可聞，那份深埋的身份帶來的撕裂感，在此刻格外清晰。
    沈詩茵心中了然，無聲地歎了口氣。
    她伸出手，隔著小小的酸枝木茶幾，輕輕覆在沈詩雅冰涼的手背上。
    掌心的暖意傳遞過去，卻無法立刻熨帖那心頭的寒涼。
    “這事太大，我們兩個終究……”沈詩茵沉吟片刻，眼中透出決斷，“還是得請大姐拿個主意。她主意多，又一直在宮裏，見慣了天下事，定能看得更遠些。”
    她隨即揚聲喚來冬雪，“去，立刻往宮裏遞個口信，就說府裏有要事，請大姐務必晚間回來一趟。”
    夜色漸濃，沈府門前的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
    當更鼓敲過二更，一輛不起眼的青幔馬車悄然停在角門。
    簾子掀開，蘇落利落地步下車來，一身簡素的宮裝尚未換下，眉宇間尚還帶著一絲倦色，眼神卻依舊清亮銳利，仿佛能穿透夜色。
    她步履匆匆，徑直走入正廳。
    廳內燈火通明，沈詩雅和沈詩茵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大姐！”兩人齊聲喚道，聲音裏都帶著期盼。
    蘇落擺擺手，目光在兩人臉上迅速掃過，最後落在沈詩雅有些蒼白的麵容上：“信兒遞得急，何事？”
    沈詩茵言簡意賅地將沈思齊提議古鈺閣隨船隊出海、開拓海外商路之事複述了一遍，末了，又低聲補充：“詩雅她……有些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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