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地宮赦罪

字數:4619   加入書籤

A+A-


    唐玉箋還是下船了。
    原本想告訴長離的,可是一想到那段夢境,想到他越來越讓人窒息的控製欲,忽然就起了一身反骨,一言不發便走了。
    不但下了畫舫,還一連下了兩日,在人間與酆都之交的鬼市裏兜兜轉轉。
    小廝采買畫舫上用於招待人間來客的物件,唐玉箋則是對中元將至,攤販上擺著的各式各樣的紙紮起了興趣。
    被叫回來時,還對一隻在棺材鋪看到的紙紮人一見傾心。
    如果不是小廝極力勸阻,加之她身上沒有凡間能用的錢幣,差點就買下它帶上畫舫。
    小廝揶揄她,紙紮人都是用來燒的,燒下去給死人用的。
    唐玉箋卻覺得紙人很好看,臉上兩團圓圓的腮紅鮮豔奪目,猩紅的唇和漆黑的眼也好看,尤其是眼皮上染的亮黃色。
    她本來就是紙糊的妖怪,覺得自己太過寡淡了,皮膚和頭發都是白的,再穿上一身白衣服,簡直真成了一張白紙,她也要那樣畫來試試。
    臨到冥河上,忽然察覺氣氛不對。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古怪的陰冷,唐玉箋連呼吸都變得費力許多。
    中元臨近,人間與冥界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
    明日祭七月半,鬼門大開,是地宮赦罪的日子。
    船隻四周是灰蒙蒙的霧氣,繚繞纏身,使得視線所及之處都變得朦朧不清。
    水麵上,影影綽綽……站著許多道影子。
    “叮鐺——”
    一聲清脆的鈴鐺響,唐玉箋下意識想回頭,卻被人按住肩膀。
    “別看。”
    身旁的小廝低聲說,“它會跟上來。”
    漆黑森冷的河中,船隻從幾道人影之間劃過,皮膚青灰,黑發遮麵。
    唐玉箋垂著頭,餘光看見幾隻青灰色的手腕上掛有鐐銬,許是從陰兵手裏逃出來的罪人。
    她臉色發白,往小廝身邊靠了靠,一回頭,錯過泉的肩膀,竟又看到了先前浣洗頭發的女鬼。
    這次,似乎離得近了一點。
    唐玉箋甚至能聞到她身上隱隱約約的,腐爛的水腥氣。
    它抬起頭,發絲遮了半張臉,猩紅的唇裂開,像是對她笑了一下。
    小廝冷不防被擰住胳膊,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可看唐玉箋瑟縮的樣子,忍耐幾番最終沒發作,“你身為妖,為何怕這些人間的鬼?”
    唐玉箋情緒懨懨,“我是魂體轉生,以前做過人,看了很多恐怖片……你不懂。”
    點化她的謫仙說過的,她命格弱,妖氣也不足,容易邪物纏身,所以點靈時在她眼裏點了暗紅色的朱砂,避邪驅災。
    卷軸是最好的附身之物,身邊的小廝們一個個妖氣衝天,鬼蜮確實害怕,可也正是在小廝那一身妖氣的襯托下,唐玉箋活像個靶子。
    小廝看了看她的眼睛,確實一直紅紅的,原來是朱砂。
    “我提醒過你,今日酆都城的鬼門要開。”
    遠處迷霧之間,恢宏的城門若隱若現,露出巍峨陰森的簷角。
    唐玉箋沒好氣地看小廝一眼,不想說話。
    紅紅的眼睛沒有什麽殺傷力,倒顯出幾分可憐。
    怕歸怕,鬼蜮確實也傷不到她。
    “有貴客提前登船了。”
    隱約間,泉的聲音飄忽不定,話語很快便被絲竹舞樂聲淹沒。
    唐玉箋回過頭去,耳邊卻聽到了一聲“嘩啦”微響,仿佛有什麽東西碰撞在一起。
    再次轉過頭來,視線被河麵上的憑空多出的一隊隊漆黑船隻吸引。
    每一艘船上都懸掛著紅燈籠,烏黑的篷頂上纏繞著鎖鏈。周圍漂浮著托著燭火的紅蓮花燈,托舉著船隻淩空在河麵之上緩緩移動。
    遠遠望去,巨大的畫舫燈火通明,猶如水中蜃樓。
    今日,也是極樂舫在冥河上開門的日子。
    周遭熱鬧了起來,各式各樣氣派的船隻如下餃子般緊密排列,寬闊的河麵愣是水泄不通,唐玉箋這艘小船險些擠不進去。
    極樂畫舫名貫六界,這兩年名聲愈發大了。
    今日妖琴師要開曲,吸引了無數妖仙鬼魔紛紛前來一睹舫上美人風采。
    船頭,輕紗曼舞的舞姬們正隨著琵琶聲翩翩起舞,燈籠懸浮在船舷兩側,許多妖魔鬼怪在圍觀喝彩。
    亭台樓閣錯落有致,雕梁畫棟,燭影交錯,紙窗上美人圖栩栩如生。
    唐玉箋懨懨地坐直了身體。
    “要上船了,精神點吧。”
    畫舫外人頭攢動,唐玉箋艱難地擠到小廝身後,被他拉著躍上畫舫。
    要回去了,也代表又要麵對他了。
    不告而別,他定是要生氣的。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一群小廝從舷側跑出,火燒眉毛般焦急。
    幾個管事的妖在西苑的小樓下張望,不敢大聲喧嘩。
    前甲上隱約可見幾位來頭不小的貴客,衣袍華貴,氣場可怖,貴客身邊的隨從也焦急得團團轉,其中一個慌慌張張的跑過來,不慎撞到唐玉箋,她半邊肩膀頓時麻木。
    還未站穩,唐玉箋便被泉護在身後,他主動彎腰曲背,向那隨從賠罪。
    隨從眉毛倒豎,惡狠狠的凶他,“沒長眼啊!”
    泉的腰彎得更低了。
    隻是這會兒隨從也沒功夫管他們,揮手將泉一把推開,轉身紮進了水中。
    窄而長的身體頃刻幻化成黑尾鉤蛇,擺動兩下消失在水中,看起來,至少有三百年的道行。
    這麽混亂的局麵,在極樂舫上倒是不多見。
    唐玉箋抬手攔下一名妖奴,問他,“這是發生什麽了?為何舫上如此混亂?”
    妖奴臉都急紅了,“琴師言明今日隻奏一曲,貴客們爭搶位置,誰知有人趁亂動了手!”
    “沒人去攔嗎?”
    “攔了!但重點不是打起來了。”妖奴說話大喘氣,“是有仆從借機摸了琴師的琴……”
    這下連泉都嘶了一聲。
    竟然有人這麽狂妄,敢碰琴師的琴?
    “然後呢?”唐玉箋打斷對方的嘶嘶聲。
    “然後琴師就生氣了啊,當場便沉了臉色,棄琴離宴,今日恐不再奏樂。”
    泉蹙眉,“可是,聽說戌時河神要大駕光臨……”
    唐玉箋問,“他不撫琴,河神大人來了聽什麽?”
    “我哪知道,此事驚動了舫主,親自去請琴師再奏一曲……”
    “可琴師拒了。”
    極樂畫舫停在冥河上半年有餘,今日是第一次開曲,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貴客。
    太古虛的大妖,酆都鬼國的神宮,魔淵的大護法,甚至還有冥河的主人。
    畫舫根本得罪不起。
    小廝咂嘴,“何況,河神先前已經派了數個陰官送來禮物,無根紅蓮繞著畫舫環了三圈。
    如此大的排場,妖琴師現在閉門不出,麻煩大了。”
    唐玉箋默默想,他好大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