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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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玉箋決定,要向太一不聿傳播愛與和平。
    隻不過這件事情實施起來有一定的難度,尤其是太一不聿已經被關在那個變態宗祠裏剜肉取血近百年的時間,三觀岌岌可危,許多認知已經定型了。
    他模仿唐玉箋笑,唐玉箋也覺得他笑起來好看,會讚美他笑起來的模樣。
    可當問他覺不覺得開心時,少年認真思考片刻,搖了搖頭。
    他不是不開心,而是不明白什麽是開心。
    就像沒有吃過糖的人無法理解什麽是甜的,所以沒有被善待過,也沒有體會過喜悅的人,是無法理解為什麽要喜歡這個世界的。
    怪不得他以後視蒼生性命為螻蟻,多問了兩句,唐玉箋發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活下去。
    不好好活一次,確實沒辦法讓少年理解生命的美好。
    遑論尊重世人性命。
    恰逢人間穀雨,是春日裏最後一個節氣。
    山間的雨來得毫無預兆,雲霧裏飄著濕意,漸漸便成了細密的銀線。
    唐玉箋帶著太一不聿躲在橫伸出來的石頭下躲雨,望著外麵被水衝刷過後綠瑩瑩的枝椏,一時間詩興大發。
    隨口背了幾句上輩子小學課文裏的古詩詞,唐玉箋讚歎,“許多人都歎春宵苦短,因為春天很美,又很短暫。”
    少年無法理解春天美在哪裏,從未離開過太一氏族的領地,對四季變換沒有真切的概念。
    唐玉箋便讓他親眼去看。
    “遠山如黛,近水含煙。”
    她指向遠處,“你看,從這邊看過去,山巒是不是有一種淡淡的青黑色?像美人用黛色描畫的眉毛?”
    她又指向旁邊的溪水潭,“那邊的水麵上是不是有一層淡淡的霧氣?這就叫近水含煙。”
    遠處群山的輪廓在雨霧中漸漸模糊。
    山澗裏若隱若現的水流聲也隨著雨勢漸漸大了起來。
    泥土被打濕後特有的氣息與草木清香混合雜糅,在這場山雨中彌漫開來。
    太一不聿一知半解,學著唐玉箋的樣子,掌心向上,伸出去接雨水。
    “我上輩子很怕水,但水生萬物,是至善至柔的好東西。”
    唐玉箋收回手,將水珠灑在他臉上,笑眯眯的問,“感受到了嗎?”
    少年沒有開口,睫毛上掛著霧氣,緩慢的感受著。
    一場雨後,山花大片大片打落,留下一地如雪的粉白。
    唐玉箋摘了幸存的花讓他聞,對他說,“這就是春。”
    掛著雨滴的野山櫻沒有味道,可太一不聿還是小心翼翼的聞。
    於是,他第一次對季節更替產生了好奇。
    唐玉箋便開始對他講人間的四季。
    眼下物資匱乏,唐玉箋無法用實物舉例,於是她開始絞盡腦汁地跟少年描述那些她覺得有趣的東西。
    就著一地花瓣,她講人間的冬季,與春日草長鶯飛相反的季節。
    講凍湖上厚重的冰,講冰釣時鮮美的魚,講晨起推開窗時樹上晶瑩剔透的雪。
    她講人間的夏,講仲夏夜沿河道漫步,講人間有趣的詩會雅集,講泥湖底下脆生生的嫩藕,講夏天吃一口泡在溪水裏冰鎮過的西瓜通體冰涼的感覺。
    她還講自己喜歡的酒樓裏漂亮的姑娘,唱曲的美人,和腰扭的很好看的小倌。
    她講到祭七月半,講人間中元,講冥河上高大的陰兵,沒有臉的無麵鬼,講死後還會出來串門的遊魂,講城隍廟裏帶她吃糕點的李小姐。
    還講到了極樂畫舫,以及名冠六界的妖琴師。
    唐玉箋講得來氣,忍不住說,“你身在仙域,應該沒見過妖怪。可別像你們仙域那些刻板印象一樣,覺得妖怪都是惡的。妖界也有許多好人,你沒去過,不知道那裏多有意思。”
    少年點頭,消化著她口中的世界。
    好像……真的很有趣。
    太一不聿視線偏移,看到綿延不盡的山巒。
    偶爾有山風掠過,嘩啦啦地驚起一群山雀。
    唐玉箋講得津津有味,語氣浮誇。
    她覺得有些東西單靠語言太蒼白,便讓少年閉上眼,讓他去想象,妖界高如小山、比酒樓還大的石獸,會說髒話的燈籠,能在空中飛舞的金色遊魚。
    太一不聿不知道是在配合她,還是真的覺得有趣,聽得十分專注。
    唐玉箋把自己的見聞講得七七八八,又加了許多藝術創作,給他編造童話。
    少年懵懵懂懂,也不管她的話有沒有道理,隻是跟著點頭。
    他是個很好的聽眾,很會提供情緒價值,不管唐玉箋說的有沒有邏輯,他總是聽得非常認真。
    唐玉箋對這樣的聽眾頗為滿意,短短兩日,便把年幼版的太一不聿奉為知己,覺得他格外懂自己。
    一路上走走停停,唐玉箋沒忘記給少年摘了許多果子。
    吃到酸的,就說失誤,算他倒黴,吃到甜的,就說,“看吧,我就說世上好吃的東西很多,隻可惜身上沒調料,不然給你烤山雞。”
    中途路過小溪,唐玉箋卷起袖子跳進去抓了魚,用自己的經驗告訴太一不聿,“抓完魚後,你要跟它說兩句話,確認它不會說話了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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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一不聿信以為真,跟魚聊了一會兒,唐玉箋點起了火堆,一回頭,看到少年正在絞盡腦汁跟死了半個時辰的小魚找話題。
    烤魚不出意外的失敗了,連鹽都沒有能烤出什麽好東西。
    唐玉箋挫敗不已,讓他暫時忘了這個口感,下次有了條件一定讓他嚐到真正香噴噴的烤魚。
    少年聽了後緩緩點頭,彎著唇角跟著笑。
    比以前多了點真心。
    她對太一不聿的了解原本極為有限。
    一部分是從太一洚口中聽說的,說公子不聿是天脈的家主,畫技出神入化,模樣也有千般變化,很少有人知道他真實的模樣,生來便是一具美人骨,很像披著一層畫皮。
    另一部分是太子殿下帶她入鎮邪塔時提到過的。
    他下筆生靈,點睛即生,畫作會活過來,筆下一幅上古凶獸的畫作就能引來天災。偏偏年少頑劣之際四處遊曆,畫了不少,點了睛的幾幅封藏在鎮邪塔裏。
    還有一部分,是唐玉箋親眼看見的。
    人間的血肉菩薩,墮落成魔的璧奴,無一不是在供奉傳說中的“太一救苦仙君”。
    原本唐玉箋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處處作惡,在昆侖時,太一不聿自己輕描淡寫地提及,年少時有人奪他血肉煉製法器。
    當時她還不懂,因為他那句話輕描淡寫代過的過往。
    直到親眼看到了,才發現,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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