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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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玉箋伸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怎麽還吐血了?這夢妖這麽強嗎?”
“夢妖?”
“夢妖啊。”她解釋,“沒有什麽實質的殺傷力,最擅將人困在夢中。”
說完,唐玉箋一拍額頭,麵露懊悔。
“我都忘了,以前長離還提醒過我不要碰它,可能會陷進去。”
又是長離。
太一不聿沉下眸色。
唐玉箋有些疑惑,“你不是天族嗎?天族應該不會做夢的。”
聽太子殿下說過,仙沒有夢,隻會看見真實的過去與未來。
她今日在靈寶鎮集市上就看到有人賣夢妖,這種妖怪她上輩子隻在西荒遇到過一次,除那次之外也從來沒有聽旁的人提到過。
沒想到這次來到了幾百年前,發現夢妖竟然是一種很常見的妖怪。
那它後麵為什麽會變得那麽少呢?
唐玉箋搓了搓胳膊,聽到太一不聿問她,“你剛剛為什麽要追它?”
唐玉箋表情嚴肅下來,“這妖怪我之前殺死過一次。可能是殘魂留在了我身上,竟然跟我一起過來了……真嚇人。”
太一不聿心中浮現出疑惑,不動聲色地問,“之前?玉箋是從哪裏過來的?”
“嗯……”唐玉箋含糊著沒有說清,又問他,“聽說你們天族不會睡覺,你這是不是第一次做夢?”
夢到什麽了?剛剛嚇成那樣。
太一不聿抿了下唇。
嘴角處忽然落上一道溫熱的觸感。
唐玉箋伸手在他下巴上摸了一下,“都吐血了。”
可不是急火攻心?
太一不聿垂眼看著她的指腹上那一抹猩紅,剛剛山崖之間的景象又一次浮現在腦海。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說,“這不是我第一次做夢。”
唐玉箋有些驚訝,“你還能做夢?”
太一不聿搖頭,“遇到你的那一日,我就做過一個夢。”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做夢,也是除了剛剛之外,唯一一次做夢。
兩次夢到的東西幾乎一樣。
可上一次,他還沒覺得痛苦。
唐玉箋問他夢到了什麽。
太一不聿在她麵前一向無所保留,開口,“夢到……”你被火包裹住,墜入深淵。
可這不是一個好夢。
他甚至無法把話說完。
此時的太一不聿年紀尚輕,還不會掩飾情緒,話音未落便哽住了喉頭。
他垂下眼瞼,睫毛上像蒙了層潮濕的水汽,將後半句話生生咽了回去。
指節無意識地攥緊了。
太一不聿問了另外一個問題,“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
唐玉箋說,“沒有。”
想了想,她看著少年說,“現在沒有。”
太一不聿點頭,不再說話。
察覺到他情緒不佳,唐玉箋心中湧上一股很難形容的酸軟。每當他抿著唇不說話時,或是用那雙澄澈幹淨的眼睛看著她時,她的心尖就止不住地發顫。
感覺像看到了一隻被雨淋濕的小狗,破碎又可憐,叫人忍不住想揉揉他。
“是夢見以前被關在塔裏的事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太一不聿搖頭,“不在塔中。”
“那是夢到什麽了?”
“一個……我從未去過的地方。”
唐玉箋有些疑惑,“從未去過怎麽會夢見?”
太一不聿垂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袖,“或許是想象吧……”
在夢中,還有她。
絕不可能是真的。
“可不是都說,人無法想象出沒有見過的東西嗎?”唐玉箋仍然在疑惑。
在她印象中,太一不聿一直被囚禁著,按理說與世隔絕,應該對外界一無所知才對。
太一不聿的回答卻很平靜,“宗祠之中藏有萬卷天書,無數密卷古籍和上古流傳下來的一些神器,我偶爾會翻看。”
“比如?”她頓時來了興趣。
聽到太一不聿隨口說出幾個名字。
唐玉箋驚訝了,幾乎全是後世如雷貫耳的隻存在於傳說中的至寶。
知道太一氏族顯赫,卻沒想到竟顯赫到這種程度。
宗祠藏了這麽多寶貝,這家底到底有多厚?
“那你說的宗祠,到底是什麽?”唐玉箋忍不住問。
她曾遠遠望見過那座通天高塔,莫名覺得眼熟,卻怎麽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太一不聿對她知無不言,“宗祠是先祖留下的一段脊骨所化……”
他頓了頓,對她解釋,“那塔中包羅萬象,比你從外麵看到的要大一些,入了塔,便是入了浮屠界。”
“浮屠界?”
“嗯,浮屠界封印惡墮生靈,裏麵收了些妖魔魑魅。”
弱肉強食,互相殘殺。
他的聲音平靜得近乎談論天氣,“所以,需要有人鎮塔。”
而身為太一氏族的家主,他自出世起,就是成了那個鎮塔的人。
連家主都在塔中,所以塔,就隻能是宗祠。
唐玉箋頓時毛骨悚然。
她的注意力全被他那句“先祖留下的一段脊骨”吸引住了。
怎麽這世上的神話,都帶著幾分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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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聽小時候聽到盤古開天辟地的神話傳說時,她隻覺得壯闊,身軀化作山川,血液化作江河,肌肉化作田土,皮膚與汗毛化作花草樹木……
如今身臨其境,這些故事忽然變得森然可怖。
她甚至有些恍惚,小時候聽這些神話時,怎麽就沒被嚇到呢?
現在聽起來簡直是屍身鑒賞大全。
可這樣一想,太一不聿就更可憐了。
那座塔聽起來就很危險。
唐玉箋摸了摸他的額頭,確認他隻是被噩夢嚇到,拉著他起來。
“什麽破塔,以後再也不進去,他們都是在騙你,你離那些傷害你的人遠一點,不能讓他們這麽對你。”
少年安靜地聽著。
地上的夢妖隻剩下一張麵具,被唐玉箋拿起來抓在手裏。
“遇到我你有福了,以後跟我一起多做善事,”她陰測測地補了一句,“等你成了有人供奉的正統的仙,你們太一氏族那些人就不敢拿你怎麽辦了。”
是嗎?
太一不聿懵懂地看著她。
“真的,以前我也不信,但後來我發現,做善事,真的會有好報。”
他走在唐玉箋背後,看她路過樹叢時順手摘下葉片間藏著的果子。
太一不聿生來命途多舛。
他幼時弱小無力自保,偏偏生就逆天血脈,發絲可作捆仙索,指骨能煉銷魂釘,每一滴血肉皆是活生生的法器胚子。
正因如此,他身上的血肉總是留不住。
玉箋一直說,世間萬物皆有因果輪回。可太一不聿想不通,若當真如此,他初臨人世時未曾作惡,隻是個孩童,為何要承受這般命運?
他以前不覺得在宗祠中痛苦。
直到這幾日,離開了那裏。
太一不聿看風吹亂她的發絲,才知道什麽是風。
摸過雨水,才知道什麽是四季更迭。
走出了仙域,才知道天地廣闊,他不想剜肉流血,不想困於一隅。
可這些領悟來得太遲。
如果一切都有因果,那他為何還會遭遇那些痛苦?
想來,天道不公。
至少對他不公。
但太一不聿沒能陷在情緒裏多久。
一隻溫暖的手突然伸來,將一顆紅豔豔的果子塞進他嘴裏。
他下意識張嘴,聽到唐玉箋輕快的聲音從身旁傳來,帶著幾分笑意,
“這個是甜的吧?我剛剛嚐過的。”
果實在口中炸開,帶著微微的澀意。
卻又讓他覺得很甜。
一路甜到肺腑裏,變得有些發燙。
太一不聿點頭,“是甜的。”
唐玉箋高興了,用袖子兜著,又摘了很多。
兩人披著林間濕氣回到馬車,太一不聿緊挨著她坐下,肩膀相貼,感受到淡淡的暖意隔著衣料透過來。
沉默良久,他忽然低聲問,“若是他們來抓我回去,要將我重新關起來,該怎麽辦?”
唐玉箋正將袖子裏的漿果一股腦倒進食盒裏,聞聲轉過頭看他,“你是說,如果你們族人把你抓回宗祠裏嗎?”
太一不聿輕輕點頭,眼睫低垂。
她心頭一陣陣發軟。
她看出來了,太一不聿定是已經感受到這世間的美好了,所以才會抗拒回到那個牢籠。
這是個好兆頭。
她既欣慰又心疼,仿佛看到了善因終得善果,有種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幾天的努力沒白費。
多好的孩子呀。
多慘的小可憐呀。
她抬手摸了摸太一不聿的睫毛,引得他眼睫一陣輕顫,抬眸朝她看過來。
唐玉箋認真地對他說,“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會去救你。”
太一不聿怔住了。
良久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真的嗎?”
“真的啊。”唐玉箋一字一頓,伸手在空中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如果他們敢抓你,我就殺過去,救你出來,再帶你報仇,要他們好看。”
“你要來救我?”
唐玉箋點了下頭,“當然。”
她這樣柔弱的異世之魂,說出這話其實聽起來沒有什麽說服力。
可那雙眼睛認真篤定,讓他不由自主地相信,她既然答應了他,就一定會去救他。
綿延不斷的暖流湧入身體,讓他不知所措,燒得耳尖發燙。
他既不願讓她涉險,卻又私心地想要留住這份溫暖。
積德行善,因果輪回。
這麽看來,唐玉箋更像是天道賜予他的救贖。
她出現了,就平息了那些苦難。
太一不聿開始相信,或許這世上真有天道輪回了。
一切都在向著美好的方向發展。
夜色漸褪,天快亮了。
馬車圍簾的縫隙間,透進來一縷青白色天光。
遠處的山脊線上,晨霧與熹光正在交融,將天地的界限暈得模糊不清。
忽然,馬車外傳來一陣騷動。
“誒喲……”
一聲痛呼刺破寂靜。
唐玉箋手裏的漿果掉在地上。
她掀開車簾,依山傍水的村落前,幾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橫倒在路中央,枯瘦的手臂無力地伸著。
粗布衣衫沾滿塵土,身旁散落著打翻的竹籃,新采的草藥撒了一地。
山風卷著潮濕的霧氣掠過,將老人們的呻吟聲吹進馬車。
飽滿的漿果裂了外皮,果肉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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