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寒風有些冷峭，伴隨著黃葉紛飛，在他眼前飄落，一時竟有些觸景傷情。
    龍福海心生感慨，時至今日，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
    要是再年輕幾歲，他絕不會獨自走向這座老舊的招待所，而是會選擇一個電話，將這個二把手叫到自己的一號辦公室，充分展示一把手的權威。
    可現在的他又不得不承認，人這一輩子不可能一直走上坡路，尤其是領導幹部，也不可能永遠是一把手，他會退休，會下台，甚至來到這個不利於他搬弄權力的地方。
    權力是什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釋。
    而龍福海的解釋就是權力得依靠不停的搬弄位置來確定。
    比如說開會時，大家坐的零零散散，你隻需要擺擺手，讓大家往中間坐坐。
    大家就會動起來，這一調動起來，幹部們的服從性也就出來了，就充分的展示了自己的主導地位，大家就會明白，這個會議誰說的就能算。
    不光會議上要時常搬動位置，在日常工作也是如此，每到了一定的年限，他就會讓各市局，各區縣的頭頭腦腦動動位置，讓他們調個個，這樣下麵的人就明白自己的位置是誰給的，對他這個市委書記就會敬畏。
    當然了，不是沒人反對他這樣的行為，甚至認為他非常霸道，搞一言堂。
    他不否認，對於這樣隻想待在一個位置不願意動彈的人，他也會遵照對方意願，給對方安排一個“好”位置，一待就是十幾年。
    因為在權力的爭鬥中，你讓一分，人家就會多占一分，讓著讓著，你就成為一個空架子，甚至成為一個笑話，所以一把手是絕不能讓步的。
    由此爭端和矛盾就出現了。
    市委書記是一把手，那市長是不是一把手呢？在某種程度來說應該也是。
    一山不容二虎。
    這就成了一件無法避免的政治事件，各地都時有發生，到底是誰讓步，這就看各自的手段。
    就像當年他當市長一樣，麵對步步緊逼，隻能反抗。
    隻是沒想到他的反抗，接連取得了勝利，最終一步步讓自己陣營越來越強大，越來越穩固。
    從此在天州無出左右。
    隨著斑駁的招待所已經映入眼簾，龍福海腦海中的千頭萬緒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這是一座七七年代建成的招待所，建的有些不合時宜，因為第二年新的國策就定了下來，它沒有趕上一個新時代頭等座，不然可以更豪華一點。
    門頭上掛著一盞曆盡風霜白熾燈，微弱的燈光在布滿汙垢的牆頭不顯山不露水，甚至照不進那扇狹窄的門。
    腳步聲響起，黑洞似的門裏走出一個人，是招待所的負責人。
    具體名字龍福海想不起，隻記得姓黃，當年他當縣長就已經在招待所了，龍福海沒想到這麽多年還是他。
    “龍書記。”黃所長堆著笑快步上前，伸出雙手。
    “嗯”龍福海和對方淺握了一下，看著對方滿臉的褶皺問：“瑞金同誌住在哪？”
    黃所長讓開位置，“在203，我現在帶您上去？”
    龍福海微微點頭。
    敲開沙瑞金的房間，天州的一二把手第一場正式交手，或者說博弈展開序幕。
    正常幹部談話有三個地方，這三個地方代表了三個談話狀態。
    第一，在會上談，眾目睽睽，這種地方事關領導的尊嚴，是名副其實的權力戰場，所以寸步不能讓。
    第二，在辦公室談，可以正式，也可以交心，說起話來都會軟上三分，小分歧容易達成一致，大分歧也能談，是利益交換的好場所。
    第三，就是家裏，家是一個人的港灣，作為主人一般是不會發脾氣，客人也能充分表達自己的意見，自然就軟上七分，很多事在客氣中你讓一步我讓一步成了。
    他選擇沙瑞金的招待所也是這個想法，自己既是讓步，也希望沙瑞金能讓步他這個“客人”。
    隻是沒想到沙瑞金房間裏的另外一名客人，打了龍福海一個措手不及。
    “龍書記，我給您介紹一下，這位是省城來的記者，葉眉同誌，前幾日就是她在我們天州賓館遭到不法分子的威脅，為了她的安全，我特地邀請她住進了招待所。”
    龍福海這才想起，招待所還有對外營業性質。
    龍福海麵不改色笑嗬嗬的和葉眉握了握手道：“瑞金同誌，考慮的很全麵。實在不好意思，葉眉同誌，是我們工作的疏忽，讓您受到驚嚇。”
    葉眉麵上掛著淡笑，平靜道：“沒關係，我這個人喜歡冒險精神，越是龍潭虎穴，我越想闖一闖。”
    聞言，龍福海嘴角抽了抽。
    看的出來，這位記者已經將矛頭對上他了。
    這個沙瑞金，真是沒有放棄任何機會，外援是找了一個又一個，難道他想從外部攻破天州的“龍潭虎穴”？
    癡心妄想！
    龍福海說：“葉眉同誌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不過我還是要糾正一點，這天州沒有什麽龍潭虎穴，隻不過三兩個小毛賊，我們天州很快就能處理好。”
    葉眉綿裏藏針道：“龍書記，您這話說的有點大了，我可問過沙市長了，至今這三兩個小毛賊都還沒落網，您覺得這是暴露了咱們天州相關部門的能力？還是暴露了這幾個小毛賊的神通廣大？”
    緊接著又解釋說：“抱歉，龍書記，您知道的，作為記者，職位習慣，我這人言辭一向不懂的拐彎抹角，您不會生氣吧。”
    龍福海坦然一笑，“葉眉同誌，我沒這麽小氣，尤其在女人麵前。”
    “那您能回答一下我的問題嗎？”
    龍福海愣了愣神，笑容定格，一副想怒又強忍著怒氣的表情在臉上變幻。
    在天州橫行這麽多年，他什麽時候被人當麵如此質問過？
    “龍書記，葉記者，咱們先坐下喝杯熱水，再探討這個問題吧。”見情況不對，沙瑞金趕忙招呼兩人坐下。
    被沙瑞金這麽一打斷，氣氛也緩和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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