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中一路上如在霧中，五感一片混沌，忘了自己怎麽回到工位的，直到徒弟小劉湊近叫了聲師傅，他才驚醒過來。
    “喊這麽大聲做什麽，還不快去工作，剛才教的東西都練好了嗎？”
    劉海中回頭高聲數落著劉衛軍，後者一臉無辜，剛才的聲音還沒有錘子聲大。
    但是劉海中習慣了錘子聲，現在反而對‘劉師傅’三個字極為敏感，哪怕是拆開讀也能讓他跳腳。
    主任辦公室，一共兩聲劉師傅，自己就被罰了，現在還不知道怎麽處理。
    周圍幾個徒弟也是有眼力的，沒有湊上來，隻是時不時偷偷打量一下。
    劉師傅肯定是挨訓了，幾個徒弟都明白。
    但看臉色，恐怕懲罰力度不小，近幾天恐怕沒精力教學，不能觸黴頭。
    劉海中趕走了自家徒弟，帶上長袖手套和護目鏡，一錘一錘敲打著鋼坯，聲音雜亂不堪，歪歪斜斜，完全沒有往日水準。
    幾分鍾後，一件廢棄的鋼坯新鮮出爐。
    路過的車間主任微微皺眉，沒有說話，畢竟誰都有個失手的時候。
    過了半小時，車間主任又轉到劉海中身邊，看著連續報廢的三個鋼坯，火氣騰一下就上來了。
    “劉師傅，您今兒怎麽了？這可不是您的水平！”
    劉海中低下頭，不想讓車間主任看到自己的臉色。
    但是，藏的再好，架不住人多眼雜。
    日積月累，耳濡目染之下，周圍幾個工友也學會了劉海中兩分巴結上級的本事，湊上前就開口。
    “吳主任，劉師傅今兒氣不順，剛從鄭主任那邊回來。”
    劉海中怒目而視，卻不敢發火。
    且不說剛剛受罰，要低調做人，現在車間主任還在，而且打小報告的周垣跟他一樣是七級鍛工。
    劉海中心中有些後悔，工友關係不好，現在看他落難，居然趕來落井下石。
    但也怪不得旁人。
    他教學不算吝嗇，但對同級的工友，算不得多親近。
    畢竟同級別不可能聽他的指揮，哪怕是五六級鍛工，如果不是他徒弟，照樣指揮不動。
    久而久之，劉海中跟其他高級工關係就遠了。
    現在自食惡果。
    吳鐵聽著周垣講述前因後果，臉色變得凝重。
    出了辦公室就魂不守舍，肯定是挨訓了，難道是生產問題？
    想到這裏，吳鐵也有些無奈。
    鍛工車間的生產指標，已經連續四個月勉強合格。
    最近幾個月，廠裏都是清湯寡水，市麵上各種物資也緊張，有票都不一定能買到東西，不少人之前攢下肉票，發現隻能買到罐頭，還是限量供應。
    鍛工可是重體力勞動，這個節骨眼，他不能不顧及大家的身體，強行派發生產任務。
    “劉師傅，生產上的任務不用擔心，盡力就好，家裏要是有困難，跟組織上提一下，沒有過不去的坎~”
    吳鐵拍了拍劉海中的肩膀，默默走開，留下劉海中在原地糾結。
    周垣站在一邊，笑嘻嘻的看著。
    雖然劉海中不知道私下挨了什麽處分，但能添點堵就行。
    約莫一分鍾後，劉海中在原地歎了口氣，神情鬆懈下來，朝著正在巡視的車間主任走去。
    回到工位的時候，劉海中如同卸下重擔，看著匆匆離去的車間主任，眼中有幾分疑惑。
    他出生在1913，那時候大清已經亡了，但地主軍閥還在，在地方上照樣是土皇帝。
    從老一輩說的故事中來看，一切根本沒變，貧民百姓還是貧民百姓，地主老爺還是地主老爺。
    前麵三十多年的生活讓他知道——人有上下分別，人上人管著人下人。
    他想當人上人，特別喜歡那種指揮別人的感覺，每次幻想都讓他覺得自己像個皇帝。
    但今天的事情卻格外怪異，他本以為當了領導就該指揮別人，現在看著吳鐵離開的背影，似乎琢磨出些不一樣的味道。
    “莫非當了領導，還要順著下屬?那當領導有什麽意思？圖什麽？”劉海中腦子裏泛起嘀咕。
    半小時後，吳鐵拉著劉海中走到外頭走廊。
    “你還真是會惹事，副廠長新上任你就給得罪了，還想攛掇院裏湊錢請領導，怎麽，集體搞腐敗！”
    吳鐵臉色嚴厲，但劉海中聽的舒心。
    這才對，領導就應該訓下屬，之前肯定是錯覺。
    “我認錯，認罰，但現在還不知道怎麽罰，主任您幫我問了嗎？”
    “鄭主任派人下去調查了，你的處罰結果下午會通知。”吳鐵搖頭歎息。
    “我跟主任商量過了，小組長的位子你可以繼續幹，但肯定要換成現金處罰，數目不小，接不接受要看你......”
    “接受，肯定接受！”
    劉海中喜出望外，交點罰款算什麽，能保住小組長職位才是真的。
    “罰款會從你工資裏直接扣，希望你剛才沒跟我撒謊，要是主任查出你有隱瞞，絕不輕饒。”
    吳鐵轉身離開，目光中帶著幾分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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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理鍛工車間幾年，這幾個老師傅的脾性他還是有數的，現在把劉海中的小組長位置留下，往後劉海中肯定加倍努力。
    尚未走遠，吳鐵就聽到了一陣叮叮當當的敲擊聲，節奏感十分動人。
    臨近中午，鄭衛國跟在趙成後頭進了辦公室。
    “趙工，攻堅小組的事，壓力還是在您身上。”
    趙成點了點頭。
    現階段，廠裏能用的手段肯定都用了，沒多少剩餘資源。
    楊廠長隻答應保障兩個月的基礎補貼，李懷德也隻同意給小灶提供糧油副食。
    趙成再一次確認自己不是主角。
    哪家主角不是一提出計劃，各個領導連文件都沒看幾遍，立馬一路綠燈，全程配合。
    他倒好，做不出成績，隻能自己擔責。
    其實這才是常態，若是趙成的師傅林易和老師沈青提出，楊廠長和李懷德咬碎牙都要把物資湊齊。
    畢竟名聲和本事在那裏擺著，就算失敗，賺個人情也不虧，但趙成初出茅廬，想要燒起新官上任第一把火，主要還是靠自己。
    “放心吧鄭主任，其餘物資補貼我來解決，攻堅小組除了技術科的幾位，其餘的在工人中海選，第一批先選五個，下午發個通知吧！”
    鄭衛國點了點頭，忽然想起自己開會前跟吳鐵的談話，想了想，還是決定通個氣。
    “趙工，劉海中的處罰基本定調，如果他沒有中飽私囊，就罰款50，外加取消三年評獎評優.....但小組長的位置還是保留著，畢竟他教徒弟還是有一手。”
    話音落地，鄭衛國緊張的注視著趙成。
    處罰劉海中，這是新領導上任給的第一個任務，他也不知道辦的合不合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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