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虎退的意識像一片被狂風蹂躪過的枯葉，從秋田那浸透血淚的回憶中跌跌撞撞地回歸。
    審訊室慘白的燈光刺得他眼睛生疼，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混合著心被徹底撕裂後流出的苦水。
    他無法思考，無法呼吸，整個世界隻剩下秋田那張近在咫尺、蒼白平靜的臉。
    還有他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要將一切光都吸進去的暗沉眼眸。
    就在五虎退的精神防線徹底崩塌，意識被巨大的衝擊波攪成一片混沌的瞬間，秋田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一次，不再是回憶中的旁白，不再是冰冷的陳述，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催眠般的溫柔。
    “退，”秋田的聲音像冰冷的蛛絲，纏繞著退脆弱的神經。
    “你看完了。你知道了所有。你……想起我了，你是不是願意來陪我了？”
    五虎退的嘴唇哆嗦著，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他本能地想搖頭。
    他想尖叫“不！”，但身體和靈魂都像被沉浸在淤泥當中，掙紮不得。
    秋田微微前傾，那雙暗沉的、仿佛旋渦般的眼睛牢牢鎖定了五虎退淺琥珀色的瞳孔。
    退感覺自己像被拖入了一個幽深的海，秋田的視線就是那沉重的錨，將他不斷向下拉拽。
    他清晰地看到了秋田眼中翻湧的、近乎瘋狂的執念和一種病態的、對“永恒陪伴”的饑渴。
    “陪我一起吧，退……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充滿謊言、背叛和痛苦的世界。
    “去一個隻有我們、隻有安靜、永遠不會有分離的地方……”
    “在那裏，沒有人能再傷害我們，沒有人能再逼迫我們說不想說的話。
    “……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就像你和小老虎們那樣親密，不，比那還要緊密……”
    “不——！” 五虎退的靈魂在無聲地嘶吼！他的眼睛猛地睜大，瞳孔因極致的恐懼和抗拒而收縮到了針尖大小！
    那裏麵清晰地映著秋田扭曲的麵容，也充滿了對生的本能渴望，對同伴的留戀，對死亡的天然恐懼！
    淚水決堤般湧出，劃過他慘白的小臉。然而，他的嘴巴，卻背叛了他所有的意誌。
    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強硬地掰開了他的嘴，操縱著他的聲帶，擠出了一個清晰、短促、與他眼中滔天抗拒截然相反的字：
    “……好。”
    這個“好”字出口的瞬間，五虎退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了。隻剩下空洞的、被絕望冰封的死寂。
    他的身體停止了掙紮，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
    他變成了一個活著的卻失去了自我意誌的傀儡。
    一如當年被詛咒束縛，隻能回答“是”的秋田藤四郎。
    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以最殘忍的方式，咬合。
    秋田看著眼前徹底“順從”的五虎退，看著那雙空洞麻木的眼睛，聽著那聲他期盼已久的“好”。
    一股巨大的、扭曲的滿足感瞬間席卷了他。
    他成功了！他終於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為自己找到了第一個“永恒”的同伴！退會陪著他，永遠陪著他，在死亡的國度裏……
    然而，這股狂喜來得洶湧，退得卻也迅速。
    當那虛假的滿足感泡沫般碎裂後，秋田凝視著退那雙空洞的眼睛……
    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空虛感，像毒蛇一樣纏繞上他的心髒。
    他得到了“陪伴”的承諾，可為什麽……他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
    為什麽退眼中的死寂，比他獨自一人時感受到的孤獨，更加寒冷徹骨？
    秋田嘴角那抹因得逞而勾起的、僵硬的弧度，慢慢凝固，然後……一點點垮塌了下去。
    他眼中翻湧的狂熱執念，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茫然和……更深的疲憊。
    他好像……也沒有那麽開心了。
    他追求的“永恒陪伴”，難道就是這樣的嗎？
    一個沒有靈魂的冰冷的軀殼，在永恒的黑暗中陪伴他？
    不，一定是還沒真正開始……
    等到了彼岸，一切都會好的。他這樣告訴自己，強行壓下了心底那絲微弱的排斥。
    ——
    時之政府最大的審判庭，肅穆而壓抑。
    旁聽席上坐滿了神色各異的審神者、刀劍男士代表，以及時政高官。
    鎂光燈閃爍不停，記錄著這場注定被載入史冊的“跨時代審判”。
    秋田藤四郎，獨自站在被告席上。他的脖頸被特殊的靈力鐐銬束縛著。
    他站在那裏像一株失去了所有生機的枯木，沉默地佇立在風暴的中心。
    審判長威嚴的聲音在宏大的空間裏回蕩，宣讀著冗長而冰冷的起訴書：
    “……秋田藤四郎，身為刀劍付喪神，本應恪守忠誠，守護秩序。然其罔顧契約，背棄主君，犯下滔天罪行如下：”
    “一、惡意引誘、操控刀劍，致其精神扭曲，走上極端複仇及自毀之路。”
    “二、以卑劣手段脅迫審神者，對其進行精神控製，意圖控製。”
    “三、長期潛伏於多個本丸，蓄意破壞內部和諧，散布絕望情緒。”
    “四、涉嫌與敵對勢力勾結。”
    “五、其行為直接或間接導致鶴丸國永、燭台切光忠、大俱利伽羅、太鼓鍾貞宗四位付喪神陷入危險境地……”
    “六、其存在本身，已成為破壞時之政府穩定與刀劍契約神聖性的巨大毒瘤。”
    每一項罪名，都像一記重錘，敲打在旁聽席上，引發陣陣低語和驚愕的目光。
    審判長的聲音抑揚頓挫，充滿了正義的譴責。然而，在秋田聽來，這些指控卻荒謬得像一出精心排練的滑稽劇。
    他微微抬起了頭，看向高台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審判者。
    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嘲諷的弧度。
    真是太好笑了……
    他們口中的“罔顧契約，背棄主君”？
    那個被他們刻意模糊處理、甚至隱隱暗示為“受害者”的“主君”。
    正是那個給他種下惡毒詛咒、將他推入深淵、最終被他親手撕裂靈魂的人渣！
    那個真正的、手上沾滿無數刀劍和審神者鮮血的惡魔。
    在時政的官方敘事裏，竟然被輕描淡寫地略過，甚至被塑造成了一個“不幸遭遇反噬”的可憐蟲？
    “提升威望的‘典型’？”秋田在心中無聲地冷笑。
    他們需要的，隻是一個足夠震撼、足夠吸引眼球、足夠將所有矛盾焦點轉移的“終極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