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掌門見林鍾奕睡著，就不再念叨了。
    站起身，伸手在他頭頂摸摸，輕聲說：願你能明白，即使什麽都不記得，亦是最好的安排，這次醒來，就當做一次新生吧。
    葉明明明看穿了一切，還如此待他，著實令人百思不解。
    三千年前發生過的事情，真就煙消雲散了嗎？
    恩恩怨怨，滄海一粟。
    有些事能過去，有些人過不去。
    葉明九千歲，林鍾奕可才不到“二十”，哪有那麽大的胸襟？
    深知眼前的孩子未必看得開，所以在把重任交付給他之前，還需要觀察，不排除在非常時刻，動用非常手段。
    如：永久抹殺他的過去。
    當年的意氣風發已不在，不想再“賜死”眼前坎坷的少年第二次。
    一個計劃在葉明的心中緩緩醞釀。
    仙壇山的體係老化，修仙世界已經不可能依靠自身的力量優化自我，也無法抑製內心的狂妄，所以，必須借由未經體製同化的新人，以不同於常的力量，去打破框架，迫使修仙界做出改變……
    承認自己親手創造的一切有問題，很難，麵臨將死之年的葉明，最渴望的事情，除了渡劫成功，就隻有了卻自己畢生的偉業理想。
    他轉身向眾人：“帶他回去好生修養吧，既無過錯，則不當罰。”
    朱子躍聞言，以秘語告之：掌門，要留他下來麽？他打裂靈祖的天靈蓋，元氣大傷，需時日痊愈，萬一這是敵人的陰謀，將對我仙壇山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葉明答複：我已知曉，密不外傳，眼下用人之際，他既與我門有緣，又是異數，留下來觀察，他日未必沒有大用。
    “好，你做主便好。”
    密談間，忘川已經把林鍾奕抱到門口，交由弟子送回。
    朱子躍瞥向葉明，關切地說：“師兄，你的臉色似乎不大好，渡了天劫麽，還順利嗎？”
    “小有損傷，已知悉差距，待靈根根基再穩固些，定能成事。”
    “那便好。”
    朱子躍麵色冷峻，嚴肅地說：“眼下時局隱約不安，魔教屢屢作惡就算了，連其他正道也欲打壓我門，搶奪仙門的話語權，仙壇山數千年的基業、天下秩序還需由你主持大局啊！”
    “好，我已知悉，”
    葉明微微點頭：“我們共同全力以赴，也望你能早日完成五行劫，登天仙境，那時我門派實力大增，自然無懼。”
    “葉師兄，十年之內，我定能入仙。”朱子躍信心十足。
    “我恐怕要晚些，天劫比五行劫凶險太多，我不能再冒險了。”
    “我可同去助你！”
    “好。”
    二人久別重逢，寒暄幾句，接著又安排人去把候命在外的唐小瑜和小桃喚了進來。
    進入殿內。
    隱元仙人朱子躍試探道：“今日靈祖在擂台當中，發生了些事情，你二人有沒有看到什麽，或者聽到什麽？”
    兩人搖頭，一臉茫然，要說誰裝的比較像，還是小桃略勝一籌。
    朱子躍掃視她兩表情，假意溫和：“我有些事情需要了解，你們知道靈祖為什麽突然暴走嗎？把你們知道的告訴我，自有嘉獎。”
    唐小瑜眨眼睛說：“當時場麵混亂，我愣在那兒，又擔心林師弟安危，實在不知道詳細。”
    “額……”小桃想了想，倒反問起來：“我就見著林師弟跳起來，打了一下靈祖的腦袋，靈祖似乎生氣了吧？”
    朱子躍負手斟酌。
    葉明在旁附上一句提醒：“我們會調查清楚，一點小問題，很快會處理好，你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都把它爛在心裏，你們倆也不要問了，也不要互相談及，聽得明白嗎？”
    唐小瑜點頭應諾：“明白。”
    小桃眨眨眼：“呃，明白？明白。”
    隱元仙人朱子躍以眼神施壓，良久，說：“去吧。”
    兩人心驚膽戰地離開。
    ……
    一行回到水台峰，已是傍晚時分。
    唐小瑜習慣性地來到林鍾奕的房間，才想起他已經蘇醒了。
    不需要她照顧了的。
    站在門口，一想，還是應該照顧些，不然自己帶了藥來做什麽？
    至少該看看他。
    她滿心愧疚，以為林鍾奕的傷勢，是她刺的那一劍害的。
    其實那一劍雖極具威脅，差毫厘刺入心髒，但分寸把握並沒有任何不妥，無非失血多了些。
    唐小瑜呆呆地愣在門口。
    幻想過無數次他醒來後的樣子，結果卻是直接拚了一把你死我活，還差點被他一掌拍死，想起來就有點生氣，當時的感覺，就好像自己的關心全都被辜負了，哇涼哇涼的。
    實在是一個……讓人不適的初見，無端添了幾許生分與隔閡。
    輕輕叩三下門。
    “師弟，是我，你唐師姐。”
    “哦，師姐？進來吧。”
    唐小瑜推門而入。
    凝望來人，道是師姐，身材好嬌小，滿臉膠原蛋白的青澀，雖然稚嫩，但臉上靜謐的神情，又寫滿了與年齡不相符的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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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往的經曆啊，總會成為一個人氣質的一部分。
    好一會，林鍾奕低下頭，沒說話，隻“嗯”了一聲。
    唐小瑜輕車熟路地在他身邊坐下。
    再熟練些，可以直接掀起他的衣褲，幫他擦藥了。
    可藥拿在手裏，還是生分，遞了過去。
    畢竟現在躺在她麵前的，是一個大活人了。
    林鍾奕平淡地說了一句：“我沒事的。”
    唐小瑜點點頭：“沒事就好。師弟，我以為你要殺我，形勢非常危急，所以才出手反擊，你別怪我。”
    林鍾奕淡淡地回答：“是嗎？當時的場麵，嚇著你了？”
    唐小瑜扁扁嘴：“就是啊，害我都傷心了，我們什麽關係你全不記得了嗎？！”
    “可能我當時神誌不清，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才會那樣，實在抱歉了。”
    “嗯呢……”
    奇怪，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的，她倒委屈了，他倒心疼了，一身的傷痛不提。
    他不提，別人單看他不哭不鬧的模樣，很難想象在忍受怎樣的折磨。
    更痛的處境，他也都經曆過，就不怎麽表現出來了。
    唐小瑜看著他胸前的傷口：“你又沒傷到我，倒是我……”
    林鍾奕釋然一笑：“我無妨的，都不要說這些了。”
    “好。”
    兩人沉默片刻。
    過往的日子裏，這樣沉默的時刻也很多，隻是那時林鍾奕一直在沉睡中，不會顯得局促。
    太靜了，久遠的記憶，像是前世傳遞而來的訊號，透過厚厚的雲霧，依稀閃耀：
    求學、相遇、離別、私會、依賴、無奈……
    夢是抒情的，不會敘事，一個個跳躍的符號，醒了也就忘了。
    “師弟，你對我還有印象嗎？”唐小瑜率先找了話說。
    “好像有。”
    “怎麽你睡著的時候像死人一樣，還會有感覺的嗎？你不會……曉得我們做過的那些事情吧？”
    林鍾奕一臉木訥：“我們做了什麽嗎？”
    “啊，不是，沒有。”
    唐小瑜臉上一羞：“也沒有什麽，就，你剛來門派的時候，身上受了傷，安排我、還有小桃師姐，給你換藥呢。”
    “哦，我不記得了。”
    交流的過程中，林鍾奕始終表現得很冷淡。
    氣質裏有一種心灰意冷，好像所有事情，都不太重要，叫唐小瑜也有點局促起來。
    這樣的“相認”場景，不是很好。
    林鍾奕拿起唐小瑜送來的藥翻來覆去地擺弄。
    循著內心的聲音，他突然說：“要不然，你給我講，我以後會記得。”
    語調平素，較之方才，竟顯得莫名有感情。視線，也終究落在了唐小瑜的身上。
    隻覺兩人一屋，有一種不可言喻的溫暖跟幸福感。
    林鍾奕有一個感覺：我曾經喜歡過她麽？
    因為從醒來，似乎整個世界都是黑白的，隻有她有顏色。
    經曆漫長歲月的洗禮，留下來的，才是最真實的。
    就這樣，在這個曾經對孤星會、和自己趕盡殺絕的門派，林鍾奕開始了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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