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寶甲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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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來客棧的夜,靜的有些不同尋常。
    戚弘毅搬了四張桌子,給自己拚成一張大床,仰躺在上麵,回憶著一路上的種種遭遇。
    他雖然讀書,卻不同於一般的書呆子那樣死讀書,隻讀經世致用之學。
    所思所慮,自然也要深遠一些。
    如今的家國天下,看似平靜如初,實則不過是粉飾太平而已。
    東南倭寇,西南流匪,看似洶洶而起,實則不過是疥癬之疾而已。
    真正的肘腋之患,正是北方看似毫無動作實則虎視眈眈的胡人。
    此來北地一遊,更讓戚弘毅確信,早晚有一天,那些在馬背上揮舞彎刀的胡人將會按耐不住,南下中原。
    那麽,久不經沙場的邊軍,又能抵擋多久呢?
    或遲或早,自己與北地的胡人或有一戰。
    為此,戚弘毅不僅親涉胡地,還趁機走遍江湖。
    畢竟那些武林人士底子大都很好,如果有誰能把這股力量整合起來,成為一支軍隊,那麽它將無比強大,甚至足以與當今的朝廷對抗。
    可當他一路從南方走到北方,眼中所見之武林,卻完全是一盤散沙。就算是曾經在立國之戰中立下汗馬功勞的四大派,現如今,也是人人打著一副小算盤。
    目睹武林亂象的戚弘毅,恨不能早生十年。
    那時候,一位叫做項雲的年輕盟主正在進行著與他設想中相同的事業,相信他的威望加上自己的智慧,再難也能成事。
    可惜天不遂人願,十年光陰,那個年輕的盟主所留下的,隻有惡名。
    念及此處,戚弘毅不禁歎了一口氣!
    天下將覆,家國將危。
    自己可作為之處,卻遠遠不夠。
    然戚弘毅畢竟有兵家之才,知道戰陣之中,首要在人,其次在械。
    既然尋人無果,隻得退而求其次——麵對這送上門來的玄武甲,若不能拿回去好好研究一番,此次出行便當真是一無所獲了。
    戚弘毅知道玄武甲已被大彌勒金貪佛從雷耀祖的屍體上扒了去,心思一動,見左右無人,當即翻身而起,行動起來。
    他舉步無聲,迅速走到金貪佛房前,用手指蘸了一口唾沫,在紙窗上輕輕一點,戳出一個小洞來,偷偷向內窺視。
    可這一看,心中竟是一驚:房內竟空無一物。
    戚弘毅一直睡在大堂,未見有人出走。
    難道大彌勒金貪佛連同他養的兩隻鬼,都憑空消失了?
    疑惑之間,戚弘毅一把推開房門,大步邁進屋子。
    屋裏一片淩亂,行李細軟都被收拾得幹幹淨淨,陣陣冷風從敞開的窗戶吹入房中。
    眼見這副場景,戚弘毅心說:“看來這大彌勒不是笨人,知道自己得了玄武甲,正是‘懷璧其罪’。若不偷偷溜出,必定成為眾矢之的。”
    片刻之後,又自言自語道:“可惜啊可惜,這玄武寶甲既然被我看上了,任你跑到天涯海角,又有何妨?”
    想罷,從窗戶口縱身躍出,一路追蹤而去。
    戚弘毅腳力極佳,不多時便已追到,隻見點點火光搖曳,又聞陣陣肉香撲鼻。
    黑夜中極目遠眺,才發現是那兩隻鬼常氏兄弟正坐在火光前,似在享受饕餮盛宴。
    戚弘毅見狀,伏身隱匿在草叢裏,一麵悄悄接近,一麵觀其動靜。
    餓死鬼常食肉從鍋中撈出一塊膏油四溢的熟肉,如餓豬拱食一般大肆吞咽著,直吃的滿麵肥油,七竅生光,如幹屍一般幹癟的肚子逐漸鼓脹成滾滾圓球,仍在不停地吃。
    隻是肚腹之中容量有限,隻好吃一口,嘔兩口,將那肚子騰空又塞滿,塞滿又騰空。
    他嘴裏塞滿了肥肉,口水混著肉汁,流了一地,含混不清地對常拿金說:“兄弟,我早就想嚐嚐這一身肥肉的滋味了。今日終於如願,果真肥美至極。”
    窮死鬼常拿金沒有吃肉,而是拿些刀子,收割著金貪佛身上那嵌入肥肉的金銀飾品。
    他一邊將礙事的皮肉割下來,隨手扔進沸騰的大鍋裏,一邊將沾染了鮮血和油脂的飾品戴在自己的身上。
    聽到常食肉的話,常拿金回應道:“從前咱哥倆兒為了點兒金銀細軟,好生伺候著這大胖子,卻吃不飽穿不暖。今日找到機會宰了他,既奪了他的財產,又得了玄武甲,以後定會金銀不缺,吃穿不愁。”
    “沒錯,隻是他的力氣也忒大,咱哥倆兒趁他睡覺時用金鏈勒住他的脖子,險些被他掙脫反殺,當真險象環生。”說起殺害金貪佛的凶險過程,常食肉心有餘悸,急忙又從鍋裏撈出一塊肥肉,塞到嘴裏:“我可要多吃些,好好補補身子。”
    戚弘毅藏身在草叢裏,聽聞大彌勒金貪佛已死,心中沒了顧慮,幹脆探出頭來查探。
    隻一眼,險些讓他惡心的將五髒六腑全都給吐出來。
    大彌勒金貪佛那肥大的身子被兩隻鬼點了天燈,充作燃料,洶洶火舌舔著鍋底,將鍋裏的水煮的沸騰。
    那沸水之中起起落落的,竟是金貪佛的那顆碩大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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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弘毅心中大駭,他見過無數死人,卻著實沒見過死成這般模樣的。
    定了定神,戚弘毅欲走將出來,從兩隻鬼手中奪取玄武甲。
    剛跨出一步,忽的耳朵一動,聽到草地裏一陣沙沙聲響,似有人來。
    戚弘毅向來謹慎,謀定後動,見此情景,急忙收回步子,伏身隱匿,欲看來者何人。
    人未至,聲先到:
    人有人途,鬼有鬼道,陰陽兩隔,互不打攪。
    陰陽不調,惡鬼當道,四象擾動,神哭鬼嚎。
    塵當歸塵,土當歸土,身軀已歿,當歸陰曹。
    順著飄蕩而來話音,能看到一個算命先生正打著鐵口神算的招牌,步步逼近那兩隻鬼。
    正是那號稱算死人的沐灶金。
    兩隻鬼見有人來,急忙拋下手中的活計,起身來看。
    窮死鬼叉著腰,很不客氣地開口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神棍沐灶金,看你布衣襤褸……”
    “瘦不啦嘰,沒多少油水……”餓死鬼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插話道。
    窮死鬼停了一下,繼續說:“速速躲開,否則別怪兩位鬼爺不客氣。”
    沐灶金停下腳步,用手捋了捋胡須,看著那兩隻鬼搖搖頭,深歎了一口氣。
    窮死鬼道:“窮酸,你歎個卵蛋。”
    沐灶金一手持著招牌,一手掐著指訣,口中念念有聲,似在卜卦。
    裝神弄鬼一陣,沐灶金忽然開口,聲音平靜而陰沉:“我掐指一算,看二位,活不過今日。”
    那沐灶金外號算死人,向來算死不算生,他說誰死,即便到時不死,他也要去殺了,以保住他鐵口神算的招牌。
    幾個時辰前,客棧裏假道人道貌慘死的一幕曆曆在目,兩隻鬼豈能不察?
    此刻,兩隻鬼聽沐灶金話已出口,當即決定先下手為強,一齊撲了過去。
    兩隻鬼身體幹瘦輕盈,殺人以速度見長,與動作緩慢而有一股怪力的金貪佛相得益彰。
    然而此刻,窮死鬼身上掛滿金銀,餓死鬼腹中填滿油膏。
    受外物所累,行動時不免笨重了許多,再不能如鬼似魅,殺人無形。
    沐灶金貪了便宜,竟能在兩隻鬼擅長的速度上占據優勢。
    隻見沐灶金擎起“鐵口神算”的招牌,左一挑,右一擊,竟將兩隻鬼輕輕鬆鬆地拍打在地。
    沒等這兩隻鬼爬起來,沐灶金嘴裏喊一聲“著”,順勢抓住兩頭分別栓著他們脖子的金鏈,運足力氣,拖著兩隻鬼奔跑起來,又借奔跑之勢猛地立起手中招牌,使了個輕身功法,單手一撐,順勢跳上招牌,將金鏈掛在樹枝上。
    兩隻鬼被吊掛在兩頭,像蕩秋千一般,胡亂掙紮著,金銀細軟掉落一地。
    沐灶金見兩隻鬼在樹梢上“蕩秋千”,點了點頭,又將一個小小的八卦拋在樹梢上,以宣揚他鐵口神算的威名。
    做完這些事,沐灶金才順手撿起地上裝有玄武甲的包袱,慢慢地走遠了。
    等沐灶金離開,戚弘毅才從藏身處慢慢走出來,正欲繼續追蹤,餘光一瞥,卻見那窮死鬼常拿金兩隻腳胡亂踢蹬著,眼珠瘋狂轉動,一會兒看看自己,一會兒看看地麵。
    他順著常拿金的目光向地麵一看,卻見那裏竟是一把金鑰匙。
    “莫非這鑰匙能開他脖子上的鎖鏈?”
    戚弘毅認為這兩隻鬼死不足惜,吊死在這裏也是善惡有報,命數使然。
    盡管如此,他還想給兩隻鬼一個活命的機會。
    他撿起鑰匙,順手扔給窮死鬼常拿金,並在他耳邊耳語道:“你的兄弟餓死鬼似乎很喜歡你們脖子上這條金鏈。”
    所以這麽說,是想給他一個選擇,看是金鏈重要,還是性命重要?
    窮死鬼拿著鑰匙,卻並未立刻開鎖,隻怕自己這頭兒鎖鏈一開,餓死鬼便會帶著金鏈跑掉。
    於是窮死鬼梗著脖子硬挺,隻等餓死鬼先他而去。
    真是以己度人,自己貪財,便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是一般無二。
    戚弘毅搖搖頭,任由他們吊著,繼續追蹤沐灶金去了。
    看清大致方向,戚弘毅另辟蹊徑,尋了一條小路,一路追隨,想看一看沐灶金取了玄武甲後,究竟欲往何處。
    追了一陣,卻見沐灶金七拐八拐,轉去雲來客棧附近一間草料房中。
    “啊……”
    草料房中傳出沐灶金的慘叫。
    戚弘毅聽到聲音,心生警覺,隨手撿了根樹枝,用它抵著房門,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房門之中,一個女人的驚叫傳入耳中,竟是胡媚兒。
    透過房門的縫隙,戚弘毅見胡媚兒隻披著一件輕紗,衣著更是淩亂不堪,正縮在牆角嚶嚶哭泣,仿佛受了莫大的驚嚇與委屈。
    胡媚兒身前不遠處,沐灶金正赤身裸體地躺在地上,胸膛上插著一把匕首,已然氣絕。
    戚弘毅推開房門,欲上前察看,卻見胡媚兒的嬌軀愈發緊縮起來,玉足亂蹬,媚眼迷離,驚慌失措地大喊:“不要過來。”
    這副神態,仿佛剛剛被沐灶金輕薄侮辱,淩亂中更有嬌態萬千,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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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弘毅不明所以,欲上前安慰,不料剛剛走近幾步,胡媚兒竟受驚一般撲到戚弘毅懷裏,嬌滴滴地哭訴道:“公子,這個算命的,竟要把媚兒……”
    話沒說完,涕泣漣漣,隻嚶嚀一聲,身體一軟,將頭深深埋在戚弘毅結實的胸膛之中。
    戚弘毅見她衣衫不整,半遮半露,卻是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隻好直挺挺地站著,由她肆意哭鬧,隻是無動於衷。
    胡媚兒哭了一陣,見這男人像木瓜一般,直愣愣杵在那裏,絲毫不解風情。
    胡媚兒心覺無趣,幹脆放開他,用令人憐愛的婆娑淚眼盯著戚弘毅的眼睛,試探似的開口詢問:“公子,你也嫌棄媚兒髒嗎?”
    戚弘毅不搭話,竟也是直勾勾地看著胡媚兒。
    那眼神裏沒有絲毫的欲望,反而充斥著一種冷漠和麻木,仿佛要將她整個人都看穿了。
    胡媚兒這樣的目光盯著,感到有些發怵,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她,所以並不能立刻讀懂這目光的含義。
    但她懂得:男人,不可能對自己不動心。
    於是她慢慢掀開身上輕紗,將完美無瑕的身體展露出來,嬌聲道:“公子若不嫌棄,媚兒願意以身相許,下半輩子為奴為婢,專心侍奉公子……”
    “夠了,”戚弘毅大喝一聲,手中的樹枝裹挾著風聲直刺出去,抵住胡媚兒的咽喉,掃看了一眼她手邊的包裹,冷冷開口:“你真當我看不透嗎?若一切真如你說的那般,為何要拿這件玄武甲?”
    胡媚兒也嚇了一跳,樹枝刺出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就像那清晨的露珠般脆弱,仿佛輕輕一用力,就會破碎。
    然而,胡媚兒又親眼看到這樹枝及時收手,並未真正洞穿她的脖子。
    驚疑之餘,胡媚兒忽的想起這位公子曾在客棧說過:他有誓願和原則,今生決不對女孩子動手。
    仗著這些,胡媚兒竟又肆無忌憚起來:“公子,這玄武甲是神兵利器,豈是我一個弱女子能消受的?我隻盼能將寶甲贈予公子一般的英雄俊傑,並以此為憑,追隨公子,不再受那些惡人的欺淩。”
    說著話,胡媚兒似乎完全化身成為一個天生柔弱的女孩兒,一臉期盼的等待命定之人的拯救。
    她大膽地用兩根手指輕輕捏住那根指向自己咽喉的樹枝,潔白的牙齒咬住半片紅唇,眼睛裏仿佛迸射出一汪清水來。
    “麵臨死亡而不自知,夠了。”
    隻見戚弘毅手中樹枝翻動,從胡媚兒富有彈性的臉頰擦過,直直地刺入結實的土牆中。
    脆弱的樹枝破牆而入,出手的力道和準頭讓人驚駭。
    隻一瞬,胡媚兒的臉皮便崩裂開來,一道鮮血汩汩流出,瞬間染紅了她半邊麵頰。
    胡媚兒打死也想不到眼前的這個男人竟真的會對她動手,她腿腳一軟,撲通坐倒在地上,聲音顫抖著問:“你,你不是說不對女孩子動手嗎?”
    戚弘毅撿起裝有玄武甲的包袱,背在身上,向門外走去。
    聽到問話,戚弘毅頭也不回,冷冷道:“野獸對你說它不吃人,你也相信嗎?”
    到門口,戚弘毅還不忘補充一句:“何況,你也不算是女孩子。”
    胡媚兒此刻才終於讀懂了戚弘毅看她的眼神:那是一種深深的憐憫,對於弱者的憐憫。
    以色事人者,何其弱小,何等可憐。
    戚弘毅剛走出屋子,便有一個黑影迎麵而來:那人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盔甲鏗鏘,振振有聲。
    黑影一到戚弘毅近前,竟雙手抱拳,單膝跪倒,道:“稟報將軍,近日倭寇又有動作。”
    戚弘毅淡淡開口:“講。”
    黑影道:“近日,倭人聚集大量流寇,聚齊五萬餘人,揚言要攻城拔寨,拿將軍的人頭祭他們死去的兄弟。”
    “好大的口氣,”戚弘毅淡淡一笑,絲毫不覺得畏懼:“聚齊正好,正好一舉殲之,省的我各個擊破。對了,近日我不在,新軍訓練的怎麽樣了?”
    “稟將軍,我軍原有將士兩千九百零一人,新軍可戰者已有九十九人,全軍戰力,有三千整。”黑影回答。
    “兵不在多而在精,三千人足矣!軍情如火,你我現在便回軍營。”
    說罷,戚弘毅又補充道:“我剛剛得了玄武甲,對付那鬼武士手中快刀,應當可用。另外,回頭也可將此寶甲交給工匠,看看對我軍盔甲製作有無可借鑒之處。”
    “將軍英明。”
    黑影答話後,不知從何處牽了兩匹快馬來。
    軍情如火,事不宜遲。
    沒有時間跟自己的大哥陳忘告別,戚弘毅便幹脆寫了個字條,轉進屋子,將字條掛在被自己插在牆上的樹枝上,希望他們能看見。
    做完這些事,戚弘毅不忘瞥一眼胡媚兒,口中別無二話,隻有一個字:“滾。”
    兩匹馬奔騰在夜色裏,不久便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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