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山中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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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安南鎮至鎮南城之間的一座無名山川之上,深林密布,鳥獸四散。
    任誰也不會料到,此刻在這裏,不僅聚集了數以萬計的天道軍,還有江湖與朝堂兩股勢力,形成一個小型的角力場。
    沒了芍藥從旁約束,陳忘昨日可當真是豪飲了一番,醉夢忘憂,一覺天明。
    可惜他並非真正貪杯愛酒之輩,酒於他而言隻是一個工具,用以暫時忘卻十年前自己犯下的錯誤,排解心中的歉疚與痛苦罷了,可酒醒之後,心中愧疚卻更深一分。
    想著自己尚未弄清真相,竟先如此頹唐,實在是有愧於故人。
    十年之間渾渾噩噩,將來身入黃泉,又有何麵目見她,有何麵目見因自己而死的兄弟們呢?
    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陳忘猛地睜開了渾濁的雙眼,一些光感照了進來,眼睛一癢,不自覺落下幾滴淚水,逼得他把先前蒙眼的黑布重新拿了出來,又係在自己眼睛上。
    做完這些,他才坐起身來,撫摸著從不離身的木匣,口中感慨道:“雲巧啊雲巧,你因我成名,卻也在我手中成為一把弑主的妖劍,你也恨我嗎?十年前,我本想將你毀掉,可你畢竟是她留給我唯一的念想,我又如何忍心?我愛你憎你,卻永遠不願再用你,於是將你封入匣中,倏忽十載,當年風光少年已成醺醺酒鬼,怕是劍也鏽了。”
    雲巧劍不會說話,但它仿佛能懂主人心事一般,在匣子中發出陣陣悲鳴。
    陳忘將木匣子抱在懷裏,仿佛擁抱舊日戀人,音容笑貌浮現腦海,曆曆往事過往心中,不由得心中大慟,沉浸在深深的自責與悲傷之中。
    正當此悲戚之時,陳忘忽然聽到帳外似有腳步之聲,漸行漸近,便飛速起身,整理心情,將匣子重又背在身後。
    剛剛做完這些動作,便聽得那人已經掀開帳子進來了。
    “白老爺子身體硬朗,雖年歲大了,倒是從來不睡懶覺。”陳忘自那赳赳的腳步聲中聽出來人正是白震山,故此這般說道。
    “老夫心中有事,如何安睡?”
    白震山說著話,走向陳忘,好奇地看了一眼陳忘眼上的黑布,問道:“芍藥小丫頭不是把你的眼治的好了不少嗎?怎麽又裹上黑布了?”
    陳忘下意識地摸了摸眼上蒙著的黑布,回答道:“嗨,我身中劇毒,雖形在雙目,卻早已深入肺腑。表皮之毒可解,肺腑之毒難除。因而此毒漸漸擴散,遲早會再毀雙目。我料想是昨日飲酒過甚,加速了此番進程,今早一醒來,發現雙目竟見光流淚,頗有不適,才將黑布重新裹上的。”
    “這麽大的人了,芍藥丫頭不在,自己就這般胡鬧,”說著話,白震山仿佛意識到自己不該對陳忘有所關心,急忙改口道:“我可不是關心你,此番去歸雲山莊,要是不能將十年前的事兒解釋清楚,我照樣殺你!”
    陳忘聽白震山說完話,“咳咳”咳嗽兩聲,便忍不住笑了。
    “你,你笑什麽?”白震山看陳忘聽說自己要殺他,不懼反笑,便如此發問。
    陳忘當然是笑白震山心中關心自己卻仍舊放出狠話的那副別扭樣子,不過他當然不能將真實原因說給白震山聽,來拂了這個倔老頭的麵子。
    於是陳忘有意忽略了白震山的問話,反問白震山道:“老爺子,你一大早來我這頂帳子裏,不會隻是為了和我寒暄打趣吧!”
    “自然不是。”
    白震山看向陳忘,道:“你昨日飲酒時向洛人豪詢問歸雲山莊所在之處,卻被招安的事情打斷了,今日我們再去問他一問,也好過蒙頭亂找。”
    陳忘一聽,隻道:“白老爺子,我正有此意。”
    說罷,兩人一拍即合,並肩向洛人豪大帳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卻逢著自大帳方向走來的項人爾,雙方互問了一聲好,便向各自方向走去。
    話分兩頭,卻說項人爾這邊,自出大帳之後,便是心事重重。
    他始終為自己的身份所困擾,既是官身,又與流寇首領有同門之誼,昨日雖暫時開懷暢飲,忘卻身份嫌隙。然而畢竟官匪不兩立,又實在是不忍同門相殘、兄弟拔刀。
    幸好有毛軒入山招安,才使他不至於過分糾結。可是此事畢竟未成定數,如此非常時刻,項人爾的內心自是百感交集。
    行至一處平台,項人爾就此立住,遠眺無邊林海,隨風而動。他看著這林海,就像看到無數身世浮沉不能自己的人,不由得眉頭緊鎖,深深歎了一口氣。
    “人爾,大清早就不見了人,怎麽卻在此處吹風?”一聲溫柔的女聲從背後傳來。
    伴隨著漸漸接近的款款腳步,不必說,自然是詩詩。
    她走到項人爾麵前,用纖纖素手撫平了項人爾眉頭上的“川”字,道:“你啊你,也想學這大山,在眉頭上烙上幾條溝壑嗎?”
    項人爾見李詩詩來了,輕輕撫了一下她的秀發,那美麗璧人便順勢輕輕貼在他的懷裏。
    項人爾的目光卻從李詩詩臉上重新回歸到無邊林海,歎道:“數萬林木隨風倒伏,卻不知身向何方,心歸何處。興許明日,便有一場熊熊大火燒來,這些綠油油的生靈,倏忽之間便會成為黑乎乎的焦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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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詩詩的腦袋本來輕輕貼著項人爾的胸膛,聽著他蓬勃有力的心跳。
    等項人爾說完話,她卻從項人爾的懷裏抽身出來,望著這個憂心滿懷的男人,輕輕告訴他:“何不去做那風?”
    “何不去做那風?”
    這一句不深不淺的話,卻一下子擊中了項人爾的內心。
    朝廷已經開始關注西南局勢,數千身經百戰的邊軍來勢洶洶,西南當地又有朱昊祖的無數兵馬,天道軍雖被迫起事,多有隱情,但大軍過處,豈問緣由?隻有刀兵相見,血流成河。
    然而此刻,天道軍卻仍然搖擺不定,如這無邊林海,隨風搖擺,不知身向何方。
    可是,自己並非不可作為。
    天道軍首領洛人豪的師弟以及朝廷錦衣的雙重身份,絕不僅僅隻是讓自己產生糾結和痛苦,更應該是自己的優勢,一個天然可以獲得雙方信任的優勢。
    對,自己要去做那風,來左右天道軍未來的方向。
    想到這裏,項人爾激動地抱起李詩詩,開心地轉了幾個圈,又狠狠地在李詩詩的額頭上親了一口,道:“一語點醒夢中人,小白魚,你真是我的福星。”
    說罷,拍了拍李詩詩的腦袋,道:“你去帳中等我,我現在要去找毛軒。”
    項人爾本來打算先找毛軒商議,而後互相配合,趁熱打鐵,再去見洛人豪。不料他剛剛轉身欲走,卻被李詩詩拽住衣袖。
    “詩詩,”項人爾回頭看她,本想表明現在不是你儂我儂的時候,讓她鬆開自己,不料卻見李詩詩將手指向他身後的林子,對他說:“人爾,你看那是誰。”
    項人爾循著李詩詩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林中走出一個官員,雙手作揖道:“項大人,我從帳中出走,不想遇到夫人,並帶我來此等候大人。”
    不消說,此人正是毛軒。
    這一次的會麵,使的項人爾終於有機會將西南之事原原本本的了解清楚,比他在道不同那裏了解的更多。
    他知道,朝廷真正的忌憚,不僅僅有西南盜匪,更有勢力日漸壯大的平南王朱昊祖。
    更準確一點,應該說,後者才是於文正和五千邊軍來此的真正目的。
    天道軍起事緣由,在於無量軍橫行霸道,且官軍劫掠增稅,而於文正和五千邊軍正是為解決這兩件事而來。
    若是將此內情告訴洛人豪,他又有什麽理由拒不接受招安呢?
    項人爾拉起毛軒的手,匆匆而去,準備再入洛人豪的大帳。
    李詩詩獨立於平台之上,望著男人的背影,刀兵與她無涉,她能為自己男人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林海浪濤之中,李詩詩似乎隱約聽到幾聲兵刃交鋒的清響。
    她搖搖頭,覺得近來神經有些衰弱,便自行回去歇息了。
    其實李詩詩並沒有聽錯,那幾聲脆響,正是楊延朗與趙子良切磋武藝時發出的。
    镔鐵點鋼槍碰上楊延朗的竹槍,無論怎麽想都是竹槍吃虧,可楊延朗的打法卻是極其討巧的,竹槍上下翻飛,偏偏不與趙子良的镔鐵點鋼槍硬碰硬,使得趙子良的點鋼槍縱然大開大合,卻並無著力之處。
    數合之間,雙方竟難分勝負。
    然而,趙子良畢竟武藝高強,點鋼槍也銳不可當。又兼之二人乃槍法切磋,而非生死之鬥,楊延朗畢竟是使不出自己附加在竹槍上的種種奇淫技巧的。
    於是乎,隨著雙方打鬥時間的逐漸延長,楊延朗不免漸漸落了下風,最終輸了一招,敗給了趙子良。
    楊延朗打的酣暢,不禁“嘿嘿”一笑,收起竹槍,抱拳道:“趙兄槍法精妙,小弟自愧不如啊!”
    趙子良一向為人謙遜,見楊延朗如此言語,急忙擺擺手,自謙道:“趙某不過借兵戈之利略勝一籌而已,我觀楊兄弟槍法之中,機變無窮,可又時時暗藏一種剛猛勁力,隻因為使用了竹槍,才使楊兄弟偏重機巧而忽視了槍法中的剛猛力道。若有一杆好槍,楊兄弟的槍法定能達到剛柔相濟之效,恐怕到時,我也難以望其項背了。”
    楊延朗摸了摸腦袋,他不明白“王琪”為什麽要“向北”,也根本不認識所謂“王琪”是誰,根本原因在於李詩詩還沒來得及教他“望其項背”的意思。
    但他終於忽視了這一點,想了想趙子良口中的他能聽懂的部分,不禁覺得有些道理。
    自己小時候,用削尖的竹子做槍,對照著母親交給他的一本楊家槍譜練槍,卻每每將竹槍打斷。
    為了保護自己用心削出來的槍,他盡量不用槍譜裏那些剛猛的招式,再後來,機緣巧合下他結識了來興隆客棧飲酒的江浪,又胡亂學了一招半式,雜糅在槍法之中,使的自己的槍更加隨心所欲。
    自母親教給自己機關術,並用在竹槍之後,楊延朗更是徹底拋棄了那些頗為激烈的招式,而在機變靈巧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趙子良見楊延朗若有所思,久久不能回應,便拍拍楊延朗的肩膀,試探地問道:“楊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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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延朗的思緒被拖了回來,正色道:“趙兄,可否借你的點鋼槍用一用,試一試我家的槍法?”
    趙子良倒也大度,當即將點鋼槍捧出,交給楊延朗,道:“這有何難,我正好見識見識楊兄弟真正的槍法。”
    楊延朗接過镔鐵點鋼槍,在手中掂了掂,隨即將竹槍交給趙子良,稍微閉目回憶了一下楊家槍譜上記錄的招式,隨即照此演練起來。
    點鋼槍在楊延朗手中上下翻飛,左右騰挪,竟使密林之中風聲突起,落葉紛紛。
    楊延朗一時間舞的興起,不顧其他,將山中林木全當做敵人,掃撥撩刺,可讓樹木都遭了殃,枝斷椏折,都成了直愣愣的禿杆。
    最後一擊,楊延朗持槍向麵前一根粗壯直杆猛地突刺出去,點鋼槍幾乎毫無阻力地刺透了這根直杆,楊延朗卻並不肯就此罷休,左右略一撩撥,卻聽得“哢嚓”一聲,這根光禿禿的直杆竟從槍刺處劈開來,向左右倒去。
    楊延朗收了槍勢,趙子良的掌聲隨之響起。
    他忍不住稱讚道:“楊兄弟槍法如神,趙某今日親眼目睹,實在是一種幸事。”
    楊延朗未料想自家槍法竟有如此威力,自己也著實嚇了一跳,但他畢竟還知道自己的斤兩,隻自謙道:“虧得趙兄指點,盡管如此,尚不及趙兄。”
    趙子良拿回點鋼槍,將竹槍還給楊延朗,老實說道:“若楊兄弟將此槍法練至精熟,恐怕趙某再不敢與你交鋒。”
    如此你來我往,談笑之間,兩人漸漸向軍中走去。
    路過季如風靜坐的山林處,趙子良還特意瞄了一眼,見季如風已經不在,想著他定是先回軍中去了,便放下心來。
    他大步朝前,準備到軍帳之中,再去找二哥細細敘談這招安之事。
    趙子良不知道,此刻的季如風,並不在天道軍中,與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鬼頭刀宋萬手下的一支三百人的刀隊。
    山中多事,洛人豪的這一天並不清閑。
    這不,剛剛議論完招安之事,還沒得到一個結果,白震山和陳忘又找上門來,詢問歸雲山莊之事。
    洛人豪表示,歸雲山莊藏於深山,莊主又脾氣怪異,除非有人帶路,否則就算知道方位,也未必能找到山莊入口;即便是找到了入口,也未必進的去。
    可他隨即答應白震山和陳忘,等山中之事定了,安頓好弟兄們,便會親自帶他們去尋那山莊。
    好不容易送走了白震山和陳忘二位,未得一刻清閑,項人爾又帶著毛軒找上門來,並亮出最後的底牌,表明禦史於文正和五千邊軍來此地的真正目的。
    這些話讓洛人豪打消了心中的最後一絲顧慮,定了招安之心,並當機立斷,急召季如風和趙子良再入大帳商議。
    趙子良很快便趕到了,季如風卻遲遲未來……
    等了許久,卻等來了季如風帶宋萬及三百刀隊下山去了的消息。
    聽到消息,洛人豪豹眼一瞪,立刻便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自己的這個兄弟,極有可能自己去報殺妻之仇去了。
    於是他提了金背大刀,點上一彪人馬,準備親自將季如風追回。
    關鍵時刻,趙子良攔住了他,並告訴他:“大哥,當此關鍵時刻,你需坐鎮軍中。我去追二哥去吧!”
    說罷,披掛上一身銀甲白袍,跨上白龍駒,手提镔鐵點鋼槍,匆匆追下山去。
    洛人豪目送趙子良漸漸遠去……
    他的眉頭越鎖越緊,一種莫名的不安的情緒在他的心裏擴散開來,驅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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