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禦前對質

字數:7674   加入書籤

A+A-


    權力就像苦茗一樣,人們無意中接觸過它,就會像中毒一般難以自拔,並深陷其內,樂在其中。
    朱鈺錕,不,應該叫當今聖上。
    十年,朱鈺錕坐在龍椅上已經十年了。
    這十年,他再也不用活在父兄的陰影之下,再也沒有人敢直呼其名,再也不用看誰的臉色。
    朝廷百官俯身於足下,天下黎民掌握於股掌。
    此刻,朱鈺錕正於龍榻之上翻雲覆雨。
    小嬌娥畫眉淺淺,淚眼漣漣,懾於龍威之下,雖忍著劇痛,卻隻能曲意逢迎,不敢有絲毫忤逆之舉。
    啊……
    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少女的身下綻放出一朵燦爛的血花。
    “聖上,該停了,再進一步,就要走泄龍陽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自遮掩龍榻的帷幕之後傳來,那是一個白發蒼蒼,身著道袍,手持拂塵的老道士。
    兩個內侍將帷幕緩緩拉開。
    一人從帷幕後緩緩走出,披發跣足,素衣瘦體,低垂眉眼,垂手搭袖,一副怏怏之態。
    內侍們見皇帝出來,一擁而上,替他穿衣束發。
    朱鈺錕隻是懶散地配合著,順便瞥了一眼老道,隨口問道:“老神仙,這是第幾個了?”
    老道道號靈玄真人,自稱當世神仙,通天道人。
    見到皇帝,老道也不下跪,隻是作揖行禮,恭敬回答道:“回天子,這是第八百八十八個了。天子禦處子精血,以滋龍陽,達成千數,則可延年益壽。如今時日已近,賀喜陛下。”
    朱鈺錕聽了,心中很是滿意。
    他慵懶地打了一個哈欠,卻突然感到一陣暈厥,緩了一緩,看了一眼站在老道身旁的嚴蕃,道:“嚴愛卿近來供奉苦茗越來越少了,沒了此物,朕愈感神思倦怠,精力大不如前了。”
    嚴蕃聽罷,急忙跪地磕頭,口稱:“老臣有事稟告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嚴愛卿,你何罪之有啊?”朱鈺錕看著嚴蕃,感到十分疑惑。
    嚴蕃伏地不起,口稱:“陛下,臣為尋苦茗,曾與安南鎮朱大昌私相交易,此人正是叛賊朱昊祖的侄子。臣聽聞朝中已有大臣彈劾臣結交叛賊,臣,臣百口莫辯,望陛下明察。”
    “朕當是什麽事?嚴愛卿,你先起來吧!”朱鈺錕對此事頗不在意,直言道:“你也是為朕辦差,何錯之有?”
    “謝陛下。”嚴蕃起身,眼睛卻向靈玄真人一瞥。
    靈玄真人當即會意,掐指一算,微微點頭,道:“苦茗產於西南,平南王作亂,交通中斷,自然難以供給,如今叛亂已平,相信不久便能恢複供應。不過……”
    靈玄真人突然眉頭一蹙,像是算到什麽了不得的事。
    “老神仙,你又算到何事?”朱鈺錕對靈玄真人通神之能深信不疑,見他眉頭一蹙,也跟著心頭一緊。
    “平南王能作亂西南,是有朝中臣子做內應啊!如今叛亂平定,奸佞未除,國家何安?”靈玄真人顯出憂國憂民之態。
    朱鈺錕聽後,急忙追問道:“誰是奸佞?”
    靈玄真人雙目緊閉,掐著指訣,口中念念有詞,默算一陣。
    而後,他突然睜開眼睛,端了一碗水含在口中,又拈了一張黃紙,一口噴上去,隻見空白的黃紙中漸漸顯出字跡。
    紙上留下一句讖語:
    一覽眾山登泰嶽,遙望西南日在天。
    朱鈺錕拿了黃紙,一邊細細思索著神仙的指示,一邊給嚴蕃看那黃紙,道:“嚴愛卿,你看此句何解?”
    嚴蕃接過黃紙,細細鑽研。
    突然,他作出恍然大悟的的表情,道:“泰嶽,泰山,有岱宗之名:一覽眾山登泰嶽,不正是沈一岱嘛!遙望西南日在天,日在天,不正是朱昊祖的昊字嘛!難道是上仙指示,工部尚書周一岱暗通叛賊朱昊祖?”
    隨即,他又故作驚愕道:“這怎麽可能?老臣胡言亂語,陛下切莫當真。”
    “上仙指示,豈能有假?怪不得此賊前日上書彈劾嚴卿,原來是怕東窗事發,惡人先告狀。”朱鈺錕想明白這一點,立即召內侍傳旨:“速命錦衣指揮使陸昭捉拿工部尚書沈一岱,並抄沒其家。”
    與此同時,老太監王懷恩一路邁著小碎步趕來,見到皇帝,當即跪地,傳報道:“陛下,巡邊禦史於文正回京,請求麵見陛下,說是有要事稟報。”
    “見。”
    此時,朱鈺錕已穿戴完畢,離開寢宮,乘上早已備好的步輦,徑向朝堂去了。
    王懷恩看了一眼床上哭泣不止的少女,搖了搖頭,輕歎了一口氣,小聲吩咐下麵:“給點銀子,打發出宮去吧!”
    說罷,俯身低首,一路邁著碎小的步子,隨駕而去。
    在皇帝還乘著步輦趕來的時候,於文正已在大殿前等候良久了。
    辭別平南城後,於文正押著朱大昌一路北上,在鎮南城接了妻子和隨行仆役阿福,便馬不停蹄進入京城。
    因為平南王的畏罪自殺,他究竟是如何擴軍,如何與朝廷重臣嚴蕃的交易往來也無從得知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幸好,道不同交給他的苦茗生意的往來賬冊還在手中,朱大昌也是人證。
    此番回京,於文正定要在聖上麵前揭露佞臣嚴蕃的本來麵目。
    於文正腦海中思緒紛亂。
    他感慨國家的風雨飄搖,西南內亂剛剛平定,塞北胡兵又要作亂,不知那戰略要地隆城,究竟情況如何。
    數月之前,他於北地巡邊,得知嚴蕃之子嚴仕龍去隆城取消了老兵的撫恤,為使政策順利推行,特意拔擢自己的心腹翟功祿為守城將軍。
    於文正對隆城的防務很有信心,隻是對翟功祿不托底,不知此人是否有真才實學。
    若是於文正知道,這位新任守城將軍在胡人南下的第一時間,並沒有帶兵守衛,而是第一時間帶頭逃跑的話,不知會不會氣的吐出血來。
    如今,翟功祿正在京城之中,在嚴仕龍的庇佑之下,為了不讓自己推薦的翟功祿的無能牽連到自己,嚴仕龍將他嚴密保護了起來,就連父親嚴蕃也不知曉。
    “傳,禦史於文正進殿。”
    老內監王懷恩的聲音自大殿之中傳來,打斷了於文正的思緒。
    於文正聽宣,整理了一下衣冠,步入大殿之中。
    環視大殿,皇帝正襟危坐於龍椅之上,老內監王懷恩躬身隨侍在側,高台之下,除了於文正自己,竟然還立著一人——正是於文正此次麵聖要狀告的嚴蕃。
    於文正見狀,不禁心中一凜,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於愛卿一路奔波,代朕巡邊,平西南之亂,實在是辛苦了,”皇帝先開口,說了幾句體貼的話,隨即又問:“愛卿風塵仆仆,剛入京城就急著見朕,不知有何要事?”
    “西南之事,臣已在奏書之中寫明,”於文正說著話,突然話鋒一轉,道:“隻是尚有一事,還需親自向聖上稟報。”
    “愛卿有何要事,速速說來。”皇帝提起了興趣。
    “臣要彈劾一人。”於文正突然提高了聲音,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回蕩。
    “哦?是誰?”皇帝來了興致,竟向前探了探身子。
    “首輔嚴蕃。”
    於文正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斜眼瞥了一下同站在大殿之上的嚴蕃本人,卻驚異地發現,那人竟神色如常,仿佛對這一切早有預料。
    未等皇帝開口,嚴蕃饒有興致地問道:“不知於大人要參我何事?”
    於文正見他竟敢相問,直言不諱道:“嚴蕃與西南反賊朱昊祖私相勾結,助其養寇自重,擴軍備戰,方成今日之勢。”
    “愛卿此言,可有實證?”皇帝見於文正言之鑿鑿,詢問道。
    於文正道:“陛下,本朝為防藩王謀反,曾規定藩王府兵不得過千,當初平南王以剿匪為名,請求擴軍,正是嚴蕃一力保舉,方能成事。”
    “陛下,臣冤枉。”
    嚴蕃聽到此處,按耐不住,為自己辯解:“陛下,臣確實提過此議,是臣愚魯,不識朱昊祖的勃勃野心。但是,難道僅僅憑這幾句話,便要定微臣之罪嗎?如此定罪,日後群臣誰敢妄加提議?何況平南王擴軍之事,乃陛下禦筆親批,於文正,照你所言,難道陛下也有罪不成!”
    “大膽!”皇帝聽到此處,一聲大喝,嚇得嚴蕃急忙跪地求饒道:“陛下,臣無心之言,冒犯天威,罪該萬死。”
    皇帝看嚴蕃如此戰戰兢兢,不由感到好笑,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此事確是寡人禦筆親批,嚴卿雖無心之失,倒也言之有理。”
    於文正看嚴蕃能言詭辯,又接著說:“陛下,西南叛亂,打的旗號是’清君側,誅奸佞’,其中奸佞,正是嚴蕃。”
    “反賊之言,豈能采信?”嚴蕃反問道。
    於文正辯解道:“反賊起事,也當顧及民心。無風不起浪,既然有此口號,定有對應。”
    “於大人,我敬你是清流名士,可你不能憑空誣人清白啊!”嚴蕃作出一副可憐模樣。
    皇帝聽了,也開口道:“於愛卿,茲事體大,你可有實證。”
    於文正有備而來,從袖中掏出安南鎮道不同托人交給自己的賬本,雙手奉上,口中道:“此賬冊,便是嚴蕃與安南鎮朱大昌苦茗交易的賬冊;朱大昌乃朱昊祖之侄,現收押於大牢之中,可為人證。”
    老內監王懷恩走下高台,接過於文正手中的賬冊,恭恭敬敬地放在皇帝麵前的大案之上。
    皇帝剛將賬冊翻了兩頁,卻見嚴蕃跪在地上,突然磕頭認罪,道:“陛下,臣與那朱大昌,確有苦茗交易往來,但朱昊祖謀反之事,臣實不知曉,望陛下明察。”
    於文正見嚴蕃避重就輕,便道:“若無利益勾連,朱大昌何故年年敬獻苦茗?分明是借機賄賂,使嚴蕃對西南擴軍之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違法縱容罷了。陛下若是不信,可傳人證朱大昌,查清了苦茗去向,便離真相不遠了。”
    “夠了,”皇帝翻了幾頁賬冊,突然一拍桌子,製止了於文正:“苦茗之事,還是不要再深究了。朱昊祖一介反賊,死到臨頭,隨意攀咬,怎能相信?嚴卿,你既然承認與朱大昌有所往來,罰你閉門一月,靜思己過;至於朱大昌,則需立即處決,誅九族!”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謝主隆恩,”嚴蕃跪在地上,不住謝恩,順勢提醒道:“那通敵的工部尚書周一岱,當如何處置?”
    皇帝道:“通敵叛國,怎能輕饒?將周一岱下錦衣獄審問,一旦坐實罪名,立斬之。府中男丁發配,女眷沒入教坊司為妓。”
    皇帝說話時,嚴蕃一直在偷偷觀察於文正的反應。
    他了解於文正,這種情況下,他一定會為周一岱求情的,這正是嚴蕃的目的。
    果然,皇帝話音剛落,於文正便站出來,道:“陛下,是不是搞錯了,周一岱為官清廉,正直不阿,怎麽可能暗通反賊?”
    “於大人,你一來就氣勢洶洶說老夫暗通反賊,怎麽周一岱就不可能了?這可是上神指示,豈可褻瀆?”嚴蕃繼續拱火。
    他眼見死對頭於文正加封太子少保,怎能甘心。
    皇帝倒還有些耐心。
    他知道於文正素有清名,直言不諱,便懶得同他發怒,隻是打了一個哈欠,道:“朕乏了,於愛卿舟車勞頓,也該回家休息一下了。”
    “陛下,”於文正不忍忠臣遭難,不肯善罷甘休,道:“我敢擔保……”
    “傳步輦,起駕!”
    老內監王懷恩的喊聲蓋住的於文正的話,他狠狠瞪了於文正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說話,隨後便護著皇帝,回寢宮去了。
    空蕩蕩的大殿,隻剩下於文正和嚴蕃二人。
    嚴蕃站起身來,輕輕對於文正作揖,道:“於大人,別來無恙。”
    隨即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於文正愣怔了好一陣子,卻始終想不明白,對於這鐵證如山的苦茗交易,陛下為何如此輕怠。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走出大殿,沒幾步,卻見迎麵跑來一個孩子,大喊著:“老師,老師回來了。”
    於文正一把將孩子抱在懷中,感慨道:“宸安,你又長大了。”
    朱宸安被於文正抱在懷裏,他雖隻有十歲,卻已經懂事了,見於文正眼中噙著混濁的淚水,便伸手去擦,口中問道:“老師,誰欺負你了?”
    “唉!”於文正仰天長歎,卻難發一言。
    “老師,等我長大了,要把那些壞人全都抓起來。”朱宸安安慰道。
    於文正欣慰地看著懷中那個十歲的孩子,看著這個年幼的太子,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幾天之後,周一岱於錦衣獄中畏罪自殺,其家產被抄沒。男丁全部發配,女眷沒入教坊司。
    就連周一岱年僅十七歲的女兒周靜姝,也沒有放過。
    喜歡十年恩怨十年劍請大家收藏:()十年恩怨十年劍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