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病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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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忘躺在病榻之上,昏迷不醒,已有七個日夜。
    七日前,玄武門內鬥之時,陳忘服用金丹,借藥力強行運功,與封喉劍封不平試劍,雖一時得勝,卻自傷根基,藥力一過,毒性反噬,幾入萬劫不複之境。
    玄武門之事一經了結,陳忘再難強支病體,猝然昏倒。
    這一倒下,便再沒起來過。
    待眾人七手八腳將他抬至屋內,芍藥為他診脈之後,卻讓這小丫頭眉頭緊鎖,滿麵愁容。
    那石家四怪緊隨而來,你一言我一語,胡吹琵琶亂彈琴地出謀劃策,甚是聒噪。
    突然之間,卻聽芍藥大吼一聲:“你們四個怪家夥,都閉上嘴巴,給我滾出去。”
    眾人從未見過一向老實善良的芍藥如此大發脾氣,心中俱是一凜,心道不妙,想來恐怕是她已對陳忘的病情束手無策了。
    石家四怪雖然聒噪,性格卻天真爛漫,眼看“娘親”著了急,便都識趣地靜靜守在門外,雙手緊緊捂住嘴巴,大眼瞪小眼,再不敢高聲言語。
    七日之間,白震山、楊延朗、展燕及戚弘毅等人未敢稍離,始終聚在屋內,輪流照顧。
    鬼手七爺和芍藥伺候身旁,遍尋醫書,未得良方,隻是用猛藥為陳忘吊著性命,並輪流監護,以防不測。
    隻是如此吊命,不能長久。
    眾人與其在說是在等奇跡發生,倒不如說是不甘心陳忘就此離世。
    葛修武雖忙於處理門內事務,但尋著空閑時,也常來探望,因而對陳忘的病情有些大概的了解。
    這一日,葛修武腳步匆匆,幾乎是衝進屋子的。
    他的手裏拿著一頁書簡,口中大呼鬼手七爺的名號,並喊道:“有救了,有救了。”
    自葛修文死後,葛修武變得沉穩許多,眾人還從未見過他有如此失態,頓感詫異無比。
    葛修武像是跑了好久,待衝進屋子時,已是氣喘籲籲。
    他一邊將手中書簡塞給鬼手七爺,一邊端起桌上水壺,咕咚咕咚大口喝起來。
    鬼手七爺攤開書簡,裏麵盡是些對於鮫人的記載,並非醫術,卻不知葛修武高喊“有救”究竟是何意圖。
    葛修武喝罷水,喘勻氣兒,才將事情說明白。
    原來他帶領弟子清理玄武門,於玄武首葛修文臥房之中,看到許多關於鮫人記錄的書卷。
    葛修武隨意翻動,無意中看到一頁書卷中記載,千年鮫佬體內能孕育鮫珠,生者用之,可驅毒辟邪,延年益壽,死者用之,則可保屍身不腐。
    鬼手七爺聽了,正欲翻書尋找,手中書簡卻被芍藥一把奪過,隨意翻動幾下,果真找到相關記述:
    鮫佬生於海中歸墟,乃千年之上的鮫人所化。
    因海中毒物甚多,鮫人與之相搏,每次死裏逃生,都會對其毒性產生抗性,天長地久,孕育成珠。
    看此記載,倒暗中與藥理相合。
    芍藥看過記載,眼中一亮,喊道:“鮫珠,鮫珠,或許此物真的能救大叔性命。”
    聽到這話,屋子裏不僅沒有半點興奮,反倒陷入可怕的寂靜之中。
    這些人自然不願意眼睜睜看著相隨一路的陳忘就此死去,可是,麵對葛修武帶來的救命稻草,幾人不約而同地保持了基本的理智,隻是不忍向芍藥點破真相罷了。
    諱疾不可忌醫,壞消息往往由醫者點透。
    鬼手七爺直言不諱道:“小丫頭,且莫過早歡心。鮫珠之功效,隻存在於傳說之中,甚至於鮫珠本身存不存在,都還是一個問題。況且,就算假定鮫珠確實存在,也確實可以活命,但海中歸墟究竟在何處?退一萬步,就算知道海中歸墟之地,我們又該如何到達?鮫珠之事,就算不是子虛烏有,也同樣是個死局!”
    芍藥心中剛剛燃起一點點希望之火,還沒來得及燒起來,便立即被七爺帶來的狂風冷雨毫不留情地吹滅了。
    她怔怔地看著大叔蒼白的麵龐,看著這個照顧了自己一路的人,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芍藥頹然地垂下了頭,隨後又突然將頭抬起,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屋子裏的每一個人。
    “白爺爺,”芍藥看向白震山:“您見多識廣,一定會有辦法的對不對?”
    白震山側過身子,閉上眼睛,盡力回避著芍藥熾熱而期待的目光,無奈的搖了搖頭。
    “戚哥哥,”芍藥拉住戚弘毅的手,道:“你是大將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對了,你的主意也多,除了大叔,你是芍藥見過的主意最多的人了,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唉!”
    戚弘毅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蹲下身子,拍了拍芍藥的肩膀,道:“丫頭,我也不想陳大哥有事,可是……”
    “不,不要說,沒有可是……”
    芍藥說罷,又將求助的目光放在楊延朗和展燕身上,道:“楊哥哥,展姐姐,咱們一路同行至此,你們忍心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大叔離開嗎?”
    芍藥是真的著急了,口氣中竟帶了些逼迫和威脅的味道。
    見楊延朗和展燕也束手無策,芍藥情急之下,竟朝門外大喊道:“石家兄弟,你們給我進來。”
    石家四怪聞聲而動,撞開房門,爭先恐後地向裏麵擠,但房門狹窄,怎容四人同時通過?
    於是這四個夯貨竟將自己卡在門框之上,各不相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擠入門中。
    “娘,您有何吩咐?”
    四人一齊跪倒在地,聽候差遣。
    芍藥道:“你們四個,快去海中歸墟,將鮫珠尋來。”
    四個侏儒雖聽不懂“歸墟”、“鮫珠”為何物,但見自己認的“娘親”芍藥氣勢洶洶,不敢有半分違逆,齊呼“遵命”,便欲出門尋找。
    “你們給我回來,”戚弘毅怕這四個不著調的侏儒出門之後,再亂上添亂,竟喝止住四人,道:“你們給我留在這裏,哪都不準去!”
    戚弘毅曾教他們四人結陣,擊敗雷耀祖,對於他的命令,四人也不敢違抗,隻好停在當場,左右為難。
    “壞人,你們都是壞人,竟要眼睜睜看著大叔去死!”芍藥淚如決堤之水,奔湧而出,剛剛捕捉到的一絲希望瞬間被絕望吞沒。
    情急之下,她竟背起藥箱,大喊道:“你們都不幫我,芍藥自己去尋那歸墟中的鮫珠。”
    說罷,芍藥竟抹著眼淚,向門外跑去。
    可芍藥終究沒有跑出去,有人拉住了她瘦小的胳膊。
    “放開我!”芍藥兀自掙紮不休,哭喊道:“你們不去尋鮫珠,我自己去找還不行嘛!”
    “我去!”一個聲音驀的響起。
    聲音的來源是抓住芍藥的那個人,芍藥抬眼一看,正是玄武門二少爺葛修武。
    “二少爺,你……”
    鬼手七爺剛欲開口阻止,卻見葛修武朝他搖搖手,並接過他的話頭道:“我哥的臥房之中,有許多關於鮫人的記錄,我這幾日翻看了不少。相傳鮫人之巢便是歸墟,而玄冥澤中的鮫人,則都通過大海眼歸巢,若記載屬實,想必歸墟定在那大海眼之下。”
    待葛修武說完,鬼手七爺竟立刻開口製止:“二少爺,海眼吞水,形成漩渦,其下凶險萬分,情況不明,豈能擅自進入海眼之中?”
    葛修武不以為然,駁道:“鮫人既可進入,我料漩渦之中必有通道。”
    鬼手七爺見葛修武態度堅決,隻好退讓一步,道:“二少爺,而今玄武門經曆大亂,正是群龍無首之時。你貴為門主繼承人,怎可以身犯險?即便要去探查海眼,也應先派精幹弟子先行。”
    “我的命是命,弟子的性命就不是命了?”葛修武根本不給鬼手七爺反對的機會,道:“我意已決,勿複多言。”
    鬼手七爺可不管這些。
    他是看著兩兄弟長大的,如今修文意外身死,若修武再有個三長兩短,來日九泉之下,七爺有何麵目去見葛洪?
    於是他將葛修武拉出門外,小聲說道:“二少爺,那陳忘可承認自己就是那個魔頭項雲,他值得你如此去做嗎?”
    葛修武正色道:“十年前盟主堂之事,另有真凶,當日葛老已經說清,豈能再以魔頭論之?況且當日你我剿除白條幫時,便與陳忘有過交誼,此人品行,想必七爺也有所了解。他此次重傷難治,更是與我玄武門有關,我若不盡力施救,豈非成了背信棄義之人。還有,雷闖謀權奪位,十年間鏟除異己,收縮勢力,利用玄武門之便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我查過,其中很多事情於他個人並無益處,如此看來,其幕後必有主使。盟主堂之事疑雲重重,若救了此人,或許能夠離真相更進一步,或可揪出雷闖的幕後之人。”
    鬼手七爺看著葛修武,竟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
    他突然發現,這個在兄長死後突然表現的成熟穩重的葛修武,骨子裏仍舊是那個落拓不羈、肆意妄為的少年;或者說,從前那個落拓不羈、肆意妄為的少年,其內在早已孕育了成熟穩重的內核。
    然而下一刻。
    鬼手七爺像是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一把抓住葛修武的手腕,問道:“你執意親自去海眼,除了你口中的理由之外,是否還存了去尋你哥哥葛修文的意圖?”
    看鬼手七爺猜出自己的心思,葛修武先是一愣,隨即鄭重的點了點頭,道:“汐落引鮫人弄潮,帶我哥進入海眼,我總要去尋一尋他,才能安心。”
    鬼手七爺眉頭緊鎖,雙手拉住葛修武衣袖,看了他好一陣子,才開口道:“修武,這一趟,無論你尋不尋的到修文,一定要平安回來!”
    “放心吧!”
    葛修武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道:“玄武門這麽大的爛攤子要我收拾,我怎能一去不回?”
    鬼手七爺的眼中有淚光閃爍。
    從前的葛修武是絕對不會說這種話的,他隻會嫌這些瑣事麻煩。
    “走了,七爺。”
    葛修武離開屋子,準備進入海眼,尋找歸墟中鮫珠。
    鬼手七爺看著葛修武的背影,恍惚中,仿佛看到了當年的玄武門主葛洪。
    不知不覺間,這個調皮的小家夥已經長成一個大人了。
    “一定要回來啊!”
    鬼手七爺對著那背影再次發出呼喊,就像是送遊子出門的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