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一會。
    伍子荀便帶著蕭淩雪回來。
    徐長卿也搶在兩人歸來之前，將大棉襖收回，讓自己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在寒風之中，努力擺出一副毫無影響的姿態。
    薑峰不忍他這樣裝模作樣，於是簡單拜別後，便拉著蕭淩雪離開了青陽湖。
    徐長卿還不忘衝著兩人的背影大聲喊道：“記住啊，早點生娃！”
    薑峰沒有回應，像是落荒而逃。
    待確定兩人已經走遠，徐長卿整個人忽然癱坐下來。
    伍子荀連忙上前，取出另一件大棉襖為他披上。
    徐長卿看著伍子荀略顯斑白的鬢角，忽然笑道：“咱們都老了。”
    伍子荀麵如冷鐵：“不，老的隻有你，我還能活很久。”
    徐長卿頓時怒目圓睜，眼神惡狠狠的盯著伍子荀。
    可半晌後，他又驀然笑了起來：“說一千道一萬，你若想成就大宗師，就必須走我徒弟的大道。”
    “嘿嘿嘿，這個徒孫，你是當定了！”
    伍子荀麵無表情：“我可以不做大宗師，也可以放棄武道，獨走神通。”
    徐長卿嗬了一聲：“為了跟我慪氣，連武道巔峰都不要了？”
    伍子荀想了想：“也可以等你死了以後再說。”
    徐長卿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伍子荀，你特麽咒誰死呢？”
    伍子荀沒有跟他計較，反而將他攙扶到椅子上，平靜問道：“你覺得他的大道，最終能夠走成嗎？”
    徐長卿喘了喘氣，許久之後，方才說道：“當然能成。他的道即在於天，亦在於人。”
    “可他偏偏受天道青睞，又有人間之力，體內更有真龍護持……我想不出他還有什麽理由會失敗。”
    “他能走出這樣的大道，是所有的機緣巧合，是他過往的人生中，所做出的所有選擇，共同推動的結果。”
    薑峰固然擁有多種神通，可他若無仁愛之心，若無人間之力的羈絆，一樣走不出現在的大道。
    伍子荀麵露沉思：“你覺得他將來，還會回景國嗎？”
    薑峰若要傳道天下，最好的選擇當然是景國。
    因為他在景國民間的名聲向來不錯，他的天賦也得到景國百姓的認可。
    若選擇在景國傳道，一定可以一呼百應。
    天子也不會阻攔，因為這同樣對景國有益。
    可薑峰與景國皇室之間，本就有些不愉快，更何況，他的真實身份並非景國人。
    徐長卿陷入了沉默。
    ……
    除夕的江州，並沒有長安城那麽熱鬧。
    沒有歡聲，沒有舞蹈。
    連些許的雅樂之聲都無。
    許多百姓自發的前往萬靈觀，祭以香火，告慰亡靈。
    家家戶戶豎起靈位，濃鬱的香火氣息，彌漫在整個江州城內。
    冷風吹過夜空，帶走悲涼的哭泣，亦承載著生者的思念，說於亡者聽。
    傳聞亡者的世界，唯有天地間的風才可抵達。
    薑峰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那樣的世界，他隻知道……自己聽到了。
    聽到了百姓的哭聲，聽到了他們的思念，聽到了他們的悲傷。
    而他將自己聽到的一切，傳遞到了【相思靈碑】內，讓亡靈得以聽聞。
    同時，薑峰也帶著蕭淩雪，緩慢地行走在街道上。
    他將自己剛剛與徐師之間的對話，簡單地轉述給蕭淩雪聽。
    在說到傳道一事時，薑峰忽然歎息一聲：“其實我知道，我若真有傳道的那一天，老師希望我可以優先考慮景國。但他始終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
    薑峰的眼神透著濃濃的複雜：“他不想讓自己的理想，成為我的束縛。”
    “他給了我尋道路上真正的自由。”
    “哪怕將來我有可能做出不利於景國的事情，可他仍然不願將自己的思想，強加於我身上。”
    薑峰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語氣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他教會了我，如何當一個老師。”
    倘若他要傳道天下，必為眾人之師。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
    然為人師者，更應該明白，你傳的是知識，而不是你個人的意誌。
    當初的文守仁，不正是想將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誌，強行加在自己的學生身上嗎？
    偏執成狂，終成魔障。
    眾生有眾生相，各人有各人路。
    他不能強行讓別人走上自己的大道，哪怕他確實可以這麽做。
    他也可以如魔界的魔君一樣，在自己的大道上設下禁製。
    凡入此道者，皆為臣屬。
    隻要他活著一天，就無人能夠背叛他。
    可這樣的大道，還會有人願意走嗎？
    蕭淩雪默默地聽著，直到薑峰話音停頓，她才忽然問：“照你這麽說，往後你豈不是要跟武聖成為道敵？”
    人間的武夫，走的都是武聖的路子。
    可如果薑峰解決了神通天授的問題，他這條道的優勢就相當明顯了。
    到時候，天下武夫一定會改道而行。
    那麽，武聖會同意嗎？
    薑峰想了想：“倒也不必擔心，我想以武聖的心胸格局，當不至於做出提前扼殺我的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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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峰搖頭苦笑：“再說，我現在一點想法都沒有，這事能不能成還尚且兩說。”
    蕭淩雪沉默了片刻，表情遽然變得認真起來：“從無到有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你需要一個實驗者，幫你驗證所有的猜想，直到這個體係完全成型。”
    她異常嚴肅的看著薑峰：“這個人，非我莫屬！”
    薑峰搖了搖頭：“不，這個人恰恰不能是你。因為你已經繼承了【星火】大道，同樣是走在道途上的武夫，哪怕你走得通，也並不能代表什麽。”
    他心中倒是有一個想法，隻是害怕蕭淩雪擔心，故而沒有說出來。
    他隻是笑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也不必為我擔心。”
    兩人邊走邊談，漸漸地也來到了【萬靈觀】。
    這裏是望江閣的舊址，新任的江州刺史，圍繞著薑峰所立的相思靈碑，建起一座道觀，以供百姓祭奠亡靈。
    薑峰站在觀外，望著人來人往的江州百姓，望著受百姓供奉的【萬靈魂碑】，心神驟然有些恍惚。
    他的神魂像是飛出了身軀，飛向了高空，飛離了世界。
    於是他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那是靈碑中的世界，也是數十萬江州百姓，十數萬雍州將士所生存的世界。
    薑峰不禁在想，世人能否求得自在？
    佛經有雲，如來永不被諸煩惱所係絆，故曰自在。
    然當今世界。
    惡者行跡無拘無束，善者渾身皆是枷鎖，何來的自在？
    薑峰拉著蕭淩雪的手掌，忽然喃喃自語：“我想，我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
    道在眾生，故而益於眾生，便是益於大道。
    如何益於眾生呢？
    “使善有善報，使惡有惡報。”
    “使生者奮然，使亡者安息。”
    如此，方得自在矣。
    ……
    ……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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