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一把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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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一直在公子那裏磨到吃完中午飯才回碧水流。
臨走的時候,表哥一邊在門檻上磕鞋底,一邊道。
“你要是什麽地方需要我幫忙,不管啥時候,隻要你開口,我立馬就來。”
表哥見公子確實無大礙,也就回去了,畢竟他們現在每個人都有各自要忙的生意。
公子還有一樁重要的事亟待處理,今天是月底的最後一天,對於手下這幫跟著自己討生活的夥計們來說,是個重要日子,因為該發工錢了。
說起發工錢這事兒,門道不少,有的老板講究“晨不破財”,深信一大早就發工資會壞了財運,所以絕對不會幹大早上就發工資這樣的事。
但公子不是個講繁文縟節的人,在他看來,隻要兄弟們跟著自己幹得踏實,啥時候發錢都一樣。
所以今天早上夥計們來上班的時候,公子就把人都叫了過來,打算把這個月的工錢給大家結清。
那時候的公子,賣葉子煙賺了不少錢,闊氣十足,兜裏的銀子那是真不缺,對待手下兄弟,更是大方得沒話說。
夥計們一聽發工錢,一個個眼睛都亮了,趕忙排好隊,臉上滿是期待。
公子這裏的活,相比其他地方,確實不算繁重,但工錢給得很到位。
所以,夥計們都特別珍惜這份活兒,對公子也是忠心耿耿。
隨著隊伍一點點往前挪動,夥計們依次領到了自己的工錢,接過銀子的那一刻,臉上都樂開了花。
領完工錢,大家高高興興地開工去了,幹活的勁頭比往常更足了幾分。
萬事興是最後一個來領工錢的,公子不但給萬事興發了雙倍工錢,還額外包了個紅包給他。
萬事興受寵若驚,雙手接過銀子,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他以前在街麵上混,哪裏賺過這麽多的錢。
傍晚,幹了一天的萬事興抹了把額角的汗,腰裏的銀子硌得他生疼。
他一般是跟著葉子煙門市的其他夥計們一起吃飯,飯菜免費,雖然吃飽沒問題,但也不可能吃得太好。
發了工錢的萬事興決定叫上幾天沒見的姐姐,下館子整頓好的。
一向不被萬事興待見的姐姐聽到萬事興要帶她去下館子,感動的眼淚長流。
姐弟倆在街上逛了一圈,萬事興指著一家門楣斑駁的"福記菜館",道。
"就這家!整!"
福記菜館在這條街開了很多年,招牌菜是紅燒肉,萬事興每次從這路過的時候,看到館子裏的人吃紅燒肉,都會不自覺的咽一口口水。
今天!他終於也能吃上了!
一進門,熱烘烘的菜香混著炸花椒的辛香撲麵而來,萬事興咽了咽口水,狠狠點了三菜一湯!
連湯都整半葷的紫菜蛋花!
第一盤菜端上來,萬事興盯著盤子裏顫巍巍的紅燒肉,油花泛著琥珀色的光,像極了姐姐耳墜上那顆假寶石。
他夾起一塊紅燒肉放到姐姐碗裏,記憶忽然回到過去。
臘月的風卷著碎雪灌進破門,萬事興縮在發潮的草席上,聽父母床榻上傳來的咳嗽聲像漏風的風箱。
父親咳到抽搐時打翻藥碗,黑褐色的藥汁在泥地上蜿蜒成蛇,母親枯瘦的手還懸在半空,指節泛著詭異的青灰。
開春時墳頭新草未齊,姐姐變賣了家裏能賣的東西,湊錢供萬事興讀書,她並不算寬的肩膀扛起整個家。
那時的萬事興很調皮,經常和同學逃課出去玩,當他和同學勾肩搭背路過當地有名的煙花柳巷時,卻在巷子裏看見了他的姐姐。
飄著廉價脂粉氣的巷口,褪色的紅燈籠在風裏搖晃,如潰爛的傷口。
姐姐的裙子被撩開,一個胖男人掐住她下巴,渾濁的酒氣噴在她泛青的脖頸。
"小浪蹄子還敢躲?"
姐姐蒼白的臉貼著牆皮,發簪早已不知去向,濕漉漉的鬢發下,鎖骨處暗紅的吻痕像朵腐敗的花。
萬事興的腦子嗡嗡作響,他想起昨夜廚房的油燈下,姐姐數著銅板時指尖的顫抖,想起她總在深夜偷偷洗掉沾著煙酒味的裙子。
萬事興終於知道,姐姐供他讀書的錢是從哪兒來的了。
流言蜚語如瘟疫在學堂蔓延。
"婊子的弟弟"
這五個字像淬毒的荊棘,紮進萬事興的耳膜。
退學那日,他又在那條巷子見到了姐姐,見到了光顧他姐姐生意的胖男人。
萬事興跑回家,翻出家裏的菜刀,當指腹摩挲過刀鋒時,他的腦海裏隻有一個字。
“殺!”
暴雨傾盆的夜裏,萬事興埋伏在巷子黑暗處,當胖男人發泄完,心滿意足的哼著下流小調晃出巷子時。
萬事興從陰影中衝出,一把菜刀劈開雨幕!腥甜的血濺在青石板上,與積水混作暗紅的溪流。
胖男人倒在雨裏,很快就不動了,姐姐跌跌撞撞撲過來阻止,裙擺上沾滿泥漿,哽咽聲混著驚雷炸響。
"走!快走!"
姐弟倆,離開老家,逃到古林,萬事興將生鏽的菜刀別進褲腰,混在街頭幫派鬥毆的人堆裏。
飛濺的血珠落在臉上,腥氣嗆得他想起老家巷口的那個夜晚。
菜刀上沾染的血汙,和姐姐藏在灶台下的胭脂盒裏,暗紅的碎末如出一轍。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姐姐的裙子又開始沾著廉價脂粉味歸家,當然,也少不了男人的味道。
人,總歸是要吃飯的。
萬事興摔碎了碗,在門板上砍出深深的刀痕,卻在深夜聽見姐姐數銅板的聲音。
銅錢清脆的碰撞聲,和兒時她偷偷攢下的,給他買糖人的銅錢聲一模一樣。
餓到兩眼發黑的清晨,萬事興盯著碗裏漂著油花的稀粥,最終把鹹菜絲夾進姐姐碗裏。
人在泥潭裏掙紮,連尊嚴都成了易碎的瓷片。
今天萬事興發了工錢,思來想去,還是叫了姐姐出來下館子。
看著碗裏的紅燒肉,姐姐的眼淚砸在碗裏時,發出細微的響,在萬事興聽來,卻是震耳欲聾。
姐姐慌忙用袖口去擦眼淚,抬手間,手腕的廉價鐲子卻碰翻了醋碟。酸氣混著肉香湧進鼻腔,嗆得她眼眶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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