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蒙蒙，混沌模糊的世界。
    無數重影覆蓋在視線前方，沉重的黑暗在四周蔓延，目光所及之處，是一塊塊混濁且不定形的色塊。
    方九的肉體已經死去，但他的意識卻被丟進這裏，被丟進這個裝滿成千上萬種顏色、粘稠流淌著的巨大染缸。
    他感覺到蒼翠的【綠色】蟒蛇般纏繞住自己的手腕，留下滑膩的清涼的液體，也能感覺到熾熱的【紅色】像纖薄的絲巾，繞過他的脖子，灼痛他的肌膚。
    而厚實沉重且粗糙的【黃色】蓋住他的膝蓋，掩埋他的雙腿，刺骨尖銳的【藍色】像是湍急的奔流，衝擊著他的胸腹。
    至於他的後背，則爬滿了其他無數的【色彩】，它們或是冰冷或是炎熱，或是散發著清香或是彌漫著惡臭。
    它們旋轉、扭動、碾壓，發狂般將方九的意識拖入染缸深處。
    仿佛從萬米高空墜落般的失重感卷住方九，隨著他的意識快速下沉，四周的諸般色彩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深沉、越來越沉重的【黑色】
    終於，方九的後背觸碰到了“染缸”的底部。
    一瞬間，方九的意識得到片刻的清明。
    他感覺自己在一股神秘力量的推動下忽然站了起來。
    但是很快方九又反應過來，並非是自己站了起來，而是這座“染缸”內的重力旋轉了九十度，改變了方向。
    在意識到這一事實後，方九嚐試看清前麵的事物，卻發現自己的眼皮像是被膠水黏連著，沉重得隻能勉強睜開一條細線。
    而透過這一絲細微的目光，方九終於看到了這片詭譎空間裏他唯一勉強能理解的東西。
    一台巨大的銀白色機器佇立在所有混沌的中央。
    機械本身的構造像是一台年代老舊的超級計算機，正麵是數十個灰暗的屏幕，屏幕的中央大量複雜的文字和數字不斷地跳動著，千百條電纜從機器左右兩邊的地下伸出，看起來像是一棵參天大樹的根須，上萬個不知功能、形狀也各不相同的按鍵安靜地擺放在機器前方，“染缸”內的諸般色彩經過時不會侵染按鍵本身，隻是從縫隙間緩緩流淌而過，機械後方又有數不清的巨型管道延伸出去，仿佛呼吸一般，將某些散發著藍色光芒的東西通過管道，運送到極其遙遠的“染缸”更深處。
    方九站在這台機械麵前，震驚於它的大小，迷茫於它的詭譎。
    但在方九產生理性的思考和分析之前，他看到所有屏幕瞬間熄滅，短暫的停頓後，一串鮮紅的數字又同時在每個屏幕上浮現出來。
    【】
    下一瞬間，一根電纜忽然衝向方九，貫穿他的心髒，將他的意識攪得粉碎。
    ……
    ……
    陽光透過窗戶，斜照進來，明亮方九的側臉。
    溫暖舒適的觸感從四麵八方傳來，方九迷茫的意識漸漸回歸，最後清醒。
    方九坐在沙發裏，麵前是沒開機的電視，他的腦袋還結結實實地跟脖子相連，周圍也不是迷幻和重影的混亂色彩，更沒有不知所謂的奇怪計算機，有的隻是熟悉而溫暖的、尚未還完貸款的他的小家。
    他回來了，和上次一樣。
    “你發什麽呆呢？”
    一股微妙的觸感傳來。
    方九轉過頭，發現掃地機器人模式下的莉雅正在用頭撞擊自己的大腿。
    “你是不是沒在聽我說話？”
    莉雅的語氣帶著些抱怨情緒，但還是不厭其煩地重複一遍：“我說你有沒有感覺自己比昨天……”
    話音未落。
    方九整個人就從沙發裏彈了起來。
    莉雅懵逼地看著他：“你、你要幹嘛？”
    方九直接無視莉雅，飛速跑去廚房拿起菜刀，接著又把買來的桃木劍這類無用道具丟到一旁，拿了幾個還算趁手的酒瓶放到茶幾上，順帶把桌椅板凳都搬到了客廳中央。
    他的一舉一動落到莉雅的眼中，讓莉雅覺得莫名其妙。
    “你把這些東西弄過來幹嘛？”
    方九一邊回憶剛才死亡的畫麵，一邊隨口回答莉雅：“這是等下可能會用到的妙妙工具。”
    “什麽亂七八糟的？”
    莉雅瞪大那倆鮮紅的指示燈眼睛，先愣了幾秒，接著她聰明的小腦袋瓜就轉過了彎，語氣一下子嚴肅起來。
    “你剛才……是不是死了一次？”
    方九瞥了她一眼，“應該是的。”
    “還真是啊！”
    莉雅在沙發上轉了一圈，顯得有些著急：“還是被那隻砍頭鬼殺的？他居然能在大白天出來？！你們世界的鬼不是不到晚上不殺人的嗎？它這麽不守職業規範？！”
    “你別一驚一乍的。”
    方九默默握緊菜刀，緊繃神經，同時提醒莉雅：“安靜點，它馬上就來了。”
    “啊？哦。”
    莉雅一聽這話，馬上就挪到了沙發的某個靠墊後麵，把自己的身體藏起來，隻露出倆紅色指示燈，還不忘關心方九一句：
    “你小心點，千萬別死……哦，死了也沒事，那你少死點，畢竟砍頭感覺挺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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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九：“……”
    這倒黴孩子除了逼逼之外就沒別的功能了嗎？
    不過她現在就是一掃地機器人……方九覺得自己也不能對她要求太高——他總不能讓一個掃地機器人施展隕石術吧。
    就在這時。
    黑色的風再次吹過麵頰。
    滂沱的寒意爬上脊背，聒噪的雨聲如期而至。
    來了。
    它又回來了。
    長刀撕破空氣，裹挾著血腥味從側麵襲來。
    上一次，方九憑借莫名提升的身體素質和本能躲開了最初的一刀，卻在反擊時不知為何未能命中對方，導致一腳踹空，身體失衡，最後來了個“分頭行動”。
    這次方九的準備更加充足。
    他快速屈膝俯身，躲開最初一刀。
    刀鋒從頭頂飛速掠過，切斷數根飛揚的黑發。
    腐爛般腥臭的氣味撲鼻而來，方九卻是無暇顧及這股味道，右手握緊菜刀，旋轉身體，朝背後的砍頭鬼腰腹橫劈而去。
    鐺地一聲巨響，長刀與菜刀相撞，金屬摩擦的嘶鳴伴隨著火星在沉重的黑暗中迸濺。
    劇痛和酸麻席卷整條手臂，刀口的反震力讓方九感覺像是一刀劈在了石頭上，他被逼得後退幾步，手裏的菜刀也因為手指手腕脫力而掉到地上。
    不可思議的表情在方九臉上浮現，但這不是因為自己的反擊被擋下，而是因為通過剛才那一次交鋒，方九明顯感覺到了一件事。
    砍頭鬼的力量變強了。
    沒錯。
    昨天晚上的它雖然來勢洶洶，出場還自帶恐怖特效，整體看起來是很唬人——但當時的它居然會被方九一個普通人用電腦顯示器砸死，說明他的力量最多隻能跟方九持平。
    可是從剛才的那次交鋒中，方九十分甚至九分確信……
    砍頭鬼的力量比起昨天晚上，至少翻了一倍！
    “我靠！”
    方九一邊甩著手臂一邊後退，同時終於有機會看清它的全貌。
    那是一個體格健碩接近兩米高的人形生物，滿臉濺著肮髒的汙血，讓人看不清它的五官，身上披著一件暗紅色的袒胸大衣，兩顆同樣被血汙滿整張臉的腦袋分別掛在肩膀兩側下方嗎，混雜著少許猩紅顏色的雨珠從衣角滴落，整個人像是剛剛穿過雨巷來到這裏，此時正死死攥著那把仿佛與手掌融為一體的長刀。
    它朝前踏出一步，腳步沉重得像是鐵塊，腥鹹的風朝方九撲麵而去。
    方九倒吸一口涼氣，迅速抄起茶幾上的酒瓶朝前方的鬼影投擲出去。
    詭異的事情再次發生。
    酒瓶毫無阻礙地從砍頭鬼的胸口穿了過去。
    這一幕讓方九想到自己上次死亡的時候，他的左正蹬反擊就是這樣毫無征兆地穿透了砍頭鬼的軀體。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方九來不及去思考這些細節，又接連投出幾個酒瓶，無一例外全都未能傷到砍頭鬼分毫。
    而當方九撿起地上的刀具丟出去時，砍頭鬼卻提起長刀格擋。
    這一幕讓方九迷茫的心態發生了轉變，他感覺自己似乎隱約理解了什麽。
    可惜時間沒有給他更多的思考時間，方九已然失去所有反抗的手段，完全被逼到房間角落，而砍頭鬼則踏出沉重的腳步，踩碎了房間的地板，大量的雨水從他襤褸的衣衫上滴落下來，它龐碩的軀體驟然奮起，胸前懸掛著的兩顆腦袋旋轉碰撞，手裏的長刀再次朝方九的脖頸處橫掃而去。
    毫無疑問，這一刀落下後，方九將第三次“分頭行動”。
    但方九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因為他體內的“異常器官”仍然在運作，甚至比之前那兩次都要清晰，他甚至感覺這次死亡不會帶來懲罰，反而能讓他進一步看清麵前的這隻惡鬼。
    死亡不是終點，至少對方九來說不是。
    所以麵對劃破空障朝脖子劈來的長刀，方九倔強且用力地朝麵前的砍頭鬼豎起中指。
    這樣做既沒法激怒砍頭鬼，也沒法逆轉局勢、
    純粹是方九想要死得硬氣一點。
    然而，就在長刀的鋒芒即將砍斷方九的脖子時，他的眼角餘光忽然捕捉到一抹燃燒的鮮紅。
    方九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吸引過去。
    緊接著他就看到了自己這輩子都忘不掉的畫麵。
    ——原本躲在沙發犄角旮旯裏的掃地機器人不知什麽時候爬了出來，它踩在沙發的靠墊上占據製高點，無數肉眼可見的電光在它身上劈啪爆閃，機體前方的黑色屏幕上閃過複雜淩亂的文字，隨即成千上萬細小的絲線狀物質從機器體內湧出，在它的前方凝聚，最終“砰”地一聲點燃起一束火花。
    火花飛快地膨脹，以高速螺旋的方式聚集成一團拳頭大小的火球。
    與此同時，莉雅的聲音響徹整個客廳。
    “吃我一炮！”
    話音未落，火球如炮彈般朝前方飛射出去，反作用力吹起的狂風將莉雅整個……整台機器都掀飛出去。
    方九人都傻了。
    他居然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一台二手掃地機器人搓了一個火球術！
    她甚至連手都沒有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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