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九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居然會有一天擔任劊子手的工作，並且這可能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扮演劊子手去砍頭。
    而更讓方九想不到的是，他唯一的執行對象，居然是曾兩度砍下自己腦袋的這位雨夜劊子手。
    這一切還真是應了那句話。
    現在，我們攻守易形。
    “莉雅。”
    方九雙手握住刀柄，將高頻振動刀舉過頭頂，“你的魔法能持續多長時間？”
    當他詢問出這個問題時，金發的電子魔法師並未出現在廣告牌上。
    反而是從極其陰暗的角落裏，默不作聲地鑽出了一台掃地機器人——商場自帶的那種。
    莉雅在商場電路被榨幹後就移動到了這台掃地機器人裏，熟練地完成了智能語音係統的匹配，並在此刻給出回答。
    “三十秒。”
    掃地機器人全新版）用略顯粗糙模糊的聲音說道：“你有三十秒的時間能處理他，怎麽都夠了。”
    “是啊，怎麽都夠了。”方九聽到莉雅的回答，內心鬆了口氣，轉頭忍不住岔了一嘴，“等會你怎麽又是這麽個造型？”
    莉雅沒回話——主要是不好意思說她漸漸習慣這個造型，越用越舒坦……
    方九見狀，大概都能猜到莉雅在想些什麽，但這次倒是沒去戳破她這點小小的驕傲。
    他看向編號201的側臉，看到它正垂著腦袋，用力緊擁著懷裏母親的頭顱。
    也不知是不是方九的錯覺，他甚至在編號201的眼角看到了兩滴血淚。
    方九腦海中閃過起編號201的文檔。
    他其實挺能理解編號201……或者說徐三這個人的。
    盡管他們根本不是一個時代的人，但方九並不是完全不能想象，那種知道全家老小要被送上處刑台，而自己就是負責斬首全家的劊子手時的心情。
    如果他當時試圖為家族伸冤，雖然以一個小小劊子手的體量肯定掀不起什麽風浪，甚至可能自己也會被送上刑場，但他起碼能跟父母死在一塊，在陰曹地府團聚。
    可徐三選擇了沉默，並走上了刑場，這在方九看來不能說是正確或錯誤的選擇，但絕對是一個讓徐三後悔終生的選擇。
    也難怪編號201每殺一人，就會將一片漆黑的【罪】字烙印在自己身上。
    徐三的內心恐怕十分後悔，自己當時沒有選擇跟父母親人一起死在刑場上。
    而在將作為骨肉血親的父母斬首後，徐三的內心徹底崩潰，被罪業吞噬，最後才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當然，可以理解並不代表可以被原諒。
    方九腦海中想起隔壁的周雄，樓下的王姐……一眾鄰居還有連死兩次的自己——隻要麵前這隻異常個體還是殺人無數的編號201，他就沒有被饒恕的理由。
    現在是時候為徐三斷罪了。
    作惡多端的劊子手終於被送上刑場，在此接受刀刃的審判。
    方九屏息凝神，瞄準編號201的脖子，握緊刀柄的雙臂驟然發力，猛力下劈！
    高頻振動的粒子切開肌膚，割裂血肉，在一道噗噗的聲響中，方九手中的高頻振動刀刃成功地……<。
    方九：“？”
    莉雅：“？”
    房頂收拾裝備準備下樓買早餐慶祝的夏洛特：“？”
    編號201的軀體微微地顫抖兩下，黑色的血液從傷口中滲出。
    由於莉雅的魔法陣擁有近似時空靜止的控製效果，因此構成編號201軀體的那些粘稠黑血甚至無法凝聚成肉芽來修複傷口，這使得方九的攻擊會造成實打實的真實傷害。
    但這傷害量也忒低了！
    莉雅在旁邊忍不住大喊：“你用沒用力啊？怎麽才砍進去這麽一點？”<用力了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
    方九雙手握著刀柄，再次高高舉起，蓄滿力量向下劈砍。
    黑血再次向外迸濺，方九手中的高頻振動刀刃也再次成功地深入了0.5。
    “……”
    方九怔怔地看著那連砍兩刀都沒見骨頭的傷口。
    “還有二十秒。”莉雅在旁提醒。
    方九嘴角一抽抽，再次手起刀落，對著自己砍出的後脖頸裂口劈出第三刀。
    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
    方九接連砍出十二刀，總算是把編號201的頸椎砍斷，編號201的腦袋開始下垂，但血肉仍然和前頸部連著一層厚實的血肉皮囊。
    方九喘了一口粗氣，手都有點發抖。
    砍頭這差事比他想象中要難得多！
    莉雅繼續在旁提醒倒計時：“十秒。”
    方九聽著，覺得自己抓住點砍頭的訣竅了，他揮舞刀刃時開始學著用上腰胯的力量，試著不單單依靠手臂肌肉發力，慢慢將自己身體的重量也加進劈砍的動作當中。
    第十三刀！第十四刀！第十五刀！
    等到第十六刀結束後，編號201的腦袋跟脖子終於隻剩下一層皮，跟藕斷絲連似的還粘著。
    這時編號201的頭顱正好也完全地垂了下來，一雙充斥著幽怨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方九——如果眼神能夠罵人，方九相信自己剛才絕對看到了世界上最動人心弦的一段鳥語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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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九被盯得有點瘮得慌，深吸口氣，再次抬起手臂，架起第十七刀。
    手起，刀落。
    隨著咚咚一聲悶響，編號201的腦袋終於被砍了下來。
    幾秒鍾後莉雅的魔法陣效果結束，編號201的僵硬的身體慢慢失去所有力氣，變得軟弱無力。
    他懷中母親的頭顱掉了下來，父親的那顆也因為失去了脖子的牽掛，滾落在地。
    最終。
    父親的頭顱在左，母親的頭顱在右，而編號201的腦袋滾落兩圈，正正好好地停在他們中間。
    方九的目光看向編號201的無頭身體，心想他們之間的恩怨終於在這個夜晚宣告結束。
    他的軀體不再像從前那樣粉碎成細小的齏粉，而是慢慢變成蒼白的顏色——詭譎的黑水如退潮般漸漸褪去，他的身體慢慢變成正常的血肉，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發臭，最終快速消解，隻留下一具無首的白骨。
    方九朝莉雅詢問道：“怎麽樣？”
    “它死了。”莉雅輕輕地開口，“構成它的元素在消失，它的存在本身也在消失。”
    聽到莉雅發話，方九頓時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癱坐在地。
    他把高頻振動刀丟到一邊，坐在地上大喘氣，然後看向麵前的三顆頭顱，笑了笑。
    “現在他們一家子整整齊齊了。”
    “可不是嘛。”莉雅的聲音也帶著幾分劫後餘生的輕鬆，“這一晚上給我鬧的……爽是挺爽的，但累也是真的累。”
    方九瞥了她一眼：“你除了最後激發一下魔法陣之外，有幹別的事嗎？”
    “我靠！”莉雅頓時就急得用頭撞擊方九的大腿，“你這個不懂魔法的人根本不知道這個魔法陣的含金量！我看你是不是對我這個最大功臣有意見？今天晚上難道不是我立天功？沒有我，你們就等著全部歇菜吧！”
    “對對對，你立天功。”
    方九現在麵對莉雅的自吹自擂主打的就是一個順從。
    他順手把莉雅抓了起來，正打算玩弄一下莉雅的毛刷解解壓，轉頭就注意到一個詭異的畫麵。
    隨著編號201的逝去，那兩顆屬於編號201父母的頭顱也開始隨風消散，腐化成正常的頭骨。
    唯獨編號201的腦袋不一樣。
    他看到編號201的頭頂忽然長出一株細小的綠色嫩草，看著跟某兒童動畫片的村長似的——並且這一株嫩草還在隨著時間推移快速成長，不過短短幾秒鍾時間，一棵近一米高的樹苗就出現在方九麵前。
    方九被嚇了一跳，馬上從地上爬了起來，帶著莉雅後退兩米。
    然而詭異的畫麵很快再次出現。
    樹苗是在編號201的頭顱內紮的根，此刻仿佛在吸收它的養分，飛快地將編號201頭顱吸幹，編號201的麵部血液和肌肉以及骨骼眨眼間變成細小的粉末，所有的一切都被這一株詭異的樹苗吸收殆盡。
    與此同時，一顆通體漆黑的果實在其中一根樹枝的末端快速成長。
    方九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但他覺得這玩意肯定極其危險，剛準備呼叫夏洛特和華生……
    黑色果實的中央突然暴露出一道空洞，空洞將四周的空間扭曲，隨後將整顆果實都吸入其中。
    等到果實被吸入空洞後，空洞又自行湮滅，而這株通體散發著詭異氣息的樹苗也在幾個呼吸間枯萎，最終化作沙塵狀的粉末消失不見。
    方九和莉雅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剛才那是什麽東西？”方九懵逼。
    “不知道啊！”莉雅同樣懵逼。
    方九皺了下眉頭，通過通訊器將剛才發生的畫麵告知夏洛特和華生，覺得這對見多識廣的神探組合肯定知道剛才那株樹苗是什麽。
    結果沒想到通訊器另一端的華生和夏洛特的回答也是“不知道”。
    既然大家都沒頭緒，方九也沒有去深究，隻是默默把這件事記在心頭，帶著莉雅去跟總算把自己從牆壁裏摳出來的華生完成匯合。
    “確認到異度指標停止變化。”
    滿身是灰的華生確認完手表上的數字，疲憊地歎了口氣，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正式宣布道：“編號201的處理行動正式結束，大家辛苦了。”
    方九低聲咕噥一聲“總算結束了”，好奇地環顧四周：“話說老福呢？”
    “這呢！！”
    遠在梧月廣場的入口處，一名身穿褐色大衣，留著淩亂短發的異體特工正朝方九等人揮手，手裏還拎著仨塑料包裝袋。
    方九和華生對視一眼，紛紛猜到裏麵的東西，快步走出了這片淩亂不堪的梧月廣場。
    當他們離開入口的大門時才發現，外麵的天色已經微微亮起。
    新生的太陽帶著幾絲粘稠的夜色，灑下淺淺的一層柔光，整座城市像是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青藍色的薄霧裏，迷迷蒙蒙，仿佛還沒睡醒。
    夏洛特把手裏剛從遠方街頭買來的早餐遞給兩人，給方九的是倆肉包和一份煎餅，給華生的是兩個豆沙包和一杯甜豆漿，自己則買了一份加腸手抓餅。
    夏洛特遞完早餐，一屁股坐到街邊的石墩子上，同時又確認一遍：“真的都搞定了？”
    “搞定了。”方九說著，疑惑地指了指夏洛特臉上的傷口，“你不是沒跟201正麵交戰嗎？什麽時候受傷的？”
    夏洛特摸了摸額頭的傷，嘴角抽了抽：“回收完裝備下樓的時候沒注意腿軟，一個不小心摔的……什麽都問你真的是。”
    “你看，他就這德行。”
    華生笑了笑，拿出一個豆沙包啃了一口，很自然地坐到夏洛特旁邊的石墩上。
    方九看到兩人的動作，覺得自己也是該找個地方歇歇腳，於是挑了夏洛特另一側的石墩子坐下，接著又把莉雅放到自己身邊的石墩子上，試了幾次終於保持平衡。
    清晨微薄的陽光裏，一台魔法掃地機器人、一個似人非人的異常存在、一對灰頭土臉的異體特工——三人一機就這麽整齊地坐在石墩子上吃著早餐，看著日出，活像幾個熬了一晚上的街溜子。
    一陣涼風從方九麵前吹過，卷起他髒兮兮的衣角，吹亂他的頭發。
    方九卻舒服地眯起眼，目光眺望遙遠日出的方向，然後拿起手裏的肉包，用力地咬了一口。
    嗯，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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