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與嶺州的交界線上，風雪初歇，天色是一種清冷而透亮的灰。
    帥帳之內，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空氣中那股子肅殺之氣。郭子儀、牛皋，以及一身風塵仆仆的李嗣業，三人環繞在一副巨大的沙盤前，神情凝重。
    沙盤之上，嶺州的山川隘口，明州的百裏平原，皆被細沙與石塊勾勒得栩栩如生。
    三麵代表著北玄大軍的黑色小旗，如今，位於瀾滄關的那一麵，已經換上了一麵代表著南荒的赤色龍旗。
    “陳淵敗得太快，也太慘。”郭子儀的手指，輕輕拂過那麵赤色龍旗，聲音沉靜，卻帶著一種洞悉全局的銳利，“快到閻真和江南道的祁振，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這消息傳到他們耳中，隻會讓他們更加謹慎，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他抬起眼，目光掃過李嗣業與牛皋：“兩位將軍，敵軍不動，便是我軍轉守為攻的絕佳時機。”
    牛皋聞言，那雙銅鈴大眼瞬間亮了起來，他一拍胸甲，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郭帥，您就下令吧！是衝閻真那老兒的烏龜陣，還是怎麽著？俺的神駿軍早就等不及了！”
    郭子儀卻搖了搖頭。他的手指離開沙盤，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越過了閻真那延綿十裏的軍城，最終，重重地落在了沙盤東北角，一個看似遙遠的地名之上。
    “徐州。”
    兩個字，讓帳內瞬間一靜。
    牛皋臉上的興奮凝固了，就連剛剛經曆過一場曠世大捷，心氣正高的李嗣業，眉頭也瞬間緊鎖。
    郭子儀仿佛沒有看到兩人的神情變化，繼續說道：“徐州，地處江南道，南接我南境，東臨太州，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號稱‘九省通衢’。如今，更是江南道四州中，兵馬錢糧最為豐足的一州。”
    他的聲音平穩，卻字字千鈞：“我要嗣業兄，即刻率領神怒、神凜二軍殘部，放棄休整，星夜北上，直取徐州！”
    此言一出，帳內的空氣仿佛都被抽幹了。
    “郭帥！”李嗣業終於忍不住開口，他聲音沙啞，帶著幾分不解，“徐州有江南道大都督祁振親率六萬大軍虎踞，城防堅固。我神怒、神凜二軍，血戰之後，尚能再戰者不過三萬之眾。以三萬疲敝之師，去攻六萬精銳堅城，這……這無異於以卵擊石。”
    這不是怯戰，而是一個久經沙場的大將，最基本的判斷。
    牛皋也撓了撓頭，甕聲甕氣地附和：“是啊郭帥，這步子是不是邁得太大了點？咱們先把眼前這個閻真給解決了不好嗎？”
    郭子儀轉過身，直視著李嗣業，那雙儒雅的眸子裏，此刻卻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自信。
    “嗣業兄，我問你，這個計策，你可曾想到？”
    李嗣業一怔，老實地搖了搖頭。
    “你都覺得意外，那祁振又如何能想到？”郭子儀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弧度，“兵法雲，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奇襲的精髓，便在於一個‘奇’字。所有人都以為，我軍大勝之後，會選擇在瀾滄關或是嶺州休整，或是集中兵力，先破閻真。誰能想到，我們會舍近求遠，直插他北玄腹心？”
    他頓了頓，再次開口：“不錯，祁振有六萬徐州軍，可那又如何？殿下麾下的將士，是什麽樣的戰力，嗣業兄你比我更清楚。尋常兵卒，與我南荒軍相比，不過是土雞瓦狗。”
    李嗣業沉默了。他想起了瀾滄關下，陌刀軍如牆推進，北玄軍陣如紙糊般被撕碎的場景。
    他想起了鞠義的先登死士，是如何以兩千之眾，硬生生衝垮了八千人的陣線。
    郭帥說得對，殿下的兵，不能以常理度之。
    可即便如此，三萬攻六萬，依舊是一場豪賭。
    就在李嗣業心中天人交戰之際，郭子儀臉上那抹胸有成竹的笑意更深了。他走到帳門邊，輕輕拍了拍手。
    一名親衛掀簾而入，身後跟著一個身形高大，麵容桀驁不馴的將領。
    此人一身水藍色魚鱗甲，腰間掛著一對金鈴，走動間叮當作響，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浪濤般的狂野之氣。
    他一進帳，便對著郭子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抱拳道：“郭帥，俺可是等候多時了。”
    李嗣業看到此人，瞳孔猛地一縮。
    “破浪軍，甘寧？”
    郭子儀含笑點頭，為他揭開了最後的底牌：“嗣業兄，你並非孤軍奮戰。破浪軍甘寧將軍，已奉殿下密令，率八千水師精銳，棄船登岸，秘密潛伏於太州沿海。屆時，他會從東麵水路，配合你的陸路大軍，水陸並進，共取徐州！”
    甘寧！
    八千破浪軍水師！
    李嗣業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震撼與興奮。
    他終於明白了郭子儀的全部計劃。這是一個何等大膽，又何等周密的連環之計！以他三萬陸軍主力為正麵佯攻，吸引祁振的全部注意力，再以甘寧的水師為奇兵，從敵人最意想不到的東麵水路發起突襲，直搗黃龍！
    李嗣業看著眼前這個麵帶微笑，氣質儒雅的郭子儀，心中生出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
    不過李嗣業也沒有任何意外，他們二人來自同一個時代，被蘇寒召喚而來，郭子儀再造大唐之功，他李嗣業可是曆曆在目。
    “末將，領命！”
    李嗣業不再有任何猶豫，他對著郭子儀，鄭重地行了一個軍禮，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帥帳。
    帳外，寒風凜冽。
    李嗣業翻身上馬，對著親衛下達了簡短而有力的命令：“你快馬先一步趕回瀾滄關，傳令下去！神怒、神凜二軍，即刻集結！全軍開拔，目標——北上！”
    一天後，夜幕時分，那些剛剛經曆過血戰，身上還帶著傷的士卒們，在聽到命令的瞬間，沒有半分怨言。
    他們默默地收拾起行囊，檢查著兵刃，對於他們來說，令行禁止，服從上級，不能有任何疑問。
    一個時辰後，三萬大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瀾滄關，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匯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向著北方，那座名為徐州的堅城，疾馳而去。
    一場史無前例的千裏奔襲，就此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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