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玄大營，後營。
    與前營那片燈火通明、草木皆兵的緊張氣氛不同，這裏，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空氣中，沒有肅殺的鐵鏽味，隻有劣質酒水和烤肉的焦香，混雜成一股令人頭昏腦漲的渾濁氣息。
    這裏，是閆真麾下山字營三千騎兵的駐地。
    說他們是騎兵，都有些抬舉了。他們胯下的戰馬，大多是主力騎兵部隊淘汰下來的老馬、傷馬，平日裏負責押運一些糧草輜重，幾乎從未上過真正的戰場。他們的盔甲武器，也是從陣亡的同袍身上扒下來的，修修補補，湊合著用。
    他們是北玄大營裏，地位最低、最被人看不起的一群人。
    但此刻，他們卻可能是整個大營裏，最快活的一群人。
    後營最大的一頂營帳內，十幾個火盆燒得正旺，將帳內照得如同白晝。偏將胡彪，正摟著兩個從附近村鎮裏搶來的民女，喝得滿麵紅光。
    他的腳下，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個空酒壇。
    “喝！都給老子喝！”胡彪將碗中渾濁的馬奶酒一飲而盡，粗野地抹了一把嘴，“過了今晚，等閆帥在前麵打垮了郭子儀那老匹夫，咱們就能進胡馬關，到時候，金銀財寶、漂亮娘們，要多少有多少！”
    “將軍威武！”
    帳內，一眾校尉、都尉們，紛紛舉起酒碗，大聲喝彩，臉上都帶著貪婪的笑容。
    一名臉上帶著刀疤的校尉，醉醺醺地說道“將軍，咱們在這鳥不拉屎的後營，聞不到半點功勞的味兒。前營的兄弟們，今晚可都枕著兵器睡覺，就等著天亮開戰呢。咱們倒好，隻能在這喝悶酒。”
    “你懂個屁！”胡彪一腳踹在那校尉的屁股上，笑罵道，“這叫福氣！你懂不懂？前營那幫孫子，是在刀口上舔血！咱們呢？咱們是在最安全的地方，等著撿功勞！”
    他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帳門口，掀開簾子，指著南方那片被火光映紅的天空。
    “看到沒有？閆帥把所有的精銳，都頂在了最前麵！連巡邏的狗，都比咱們這兒多！郭子儀那老狐狸，就算長了翅膀，也得從南邊飛過來！”
    他又指了指自己身後，那片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的北方。
    “咱們的身後，是什麽？是咱們自家地盤！是徐州！是祁振總督的大軍和糧草！這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就算天塌下來，也輪不到咱們先死！”
    “哈哈哈……”
    帳內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所有人都覺得胡彪說得有理。
    他們在這後營，名為防守，實則就是一群被遺忘的看守者。戰爭的榮耀與危險，都與他們無關。他們需要做的，就是在每個夜晚，喝喝酒，吹吹牛，然後等著前線傳來勝利的消息。
    沒有人注意到，在他們放肆的笑聲中，風中似乎傳來了一絲異樣的、沉悶的震動。
    那聲音，很輕，很微弱，仿佛是大地深處的脈搏。
    ……
    北玄大營後方，不足一裏。
    黑暗的山坡上，李嗣業和鞠義並肩而立，如同兩尊融入了夜色的殺神。
    在他們身後，兩萬大軍已經列陣完畢，如同一片沉默的、鋼鐵鑄成的死亡森林，正對著那片燈火零星、喧嘩聲不絕於耳的北玄後營，露出致命的獠牙。
    鞠義看著遠處營帳中，那些搖搖晃晃的人影，聽著風中傳來的、隱約的笑罵聲，嘴角勾起一抹極度不屑的冷笑。
    “哼，一群連兵器都扔在一邊的廢物，也配叫軍隊？”他低聲說道，“我還以為閆真有什麽了不得的後手，沒想到，竟是這樣一群烏合之眾。殺他們，簡直是髒了我的刀。”
    “你錯了。”李嗣業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這並非閆真愚蠢，恰恰相反，這說明他很聰明，也很謹慎。”
    鞠義聞言一愣。
    李嗣業的目光，望向遙遠的南方，那個被閆真當成唯一威脅的方向。
    “他把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警惕，都放在了正麵。他就像一隻蜷縮起來的刺蝟，將自己最堅硬的背甲，朝向了獵人。他算準了，獵人隻會從正麵攻擊。”
    李嗣業緩緩收回目光，落在那片鬆懈的後營上，語氣變得冰冷刺骨。
    “但他忘了，獵人，不止一個。”
    “而我們，就是從他柔軟的腹部，捅進去的那把刀。”
    話音剛落。
    “咚——！咚——！咚——！”
    三聲沉悶如雷的鼓聲，猛然從南境大軍的陣後響起！
    這鼓聲，並非總攻的信號，而是郭子儀與李嗣業，事先約定的，來自胡馬關方向的、最後的確認！
    時辰已至！
    李嗣業緩緩舉起了自己的右手，然後重重落下！
    “殺！”
    沒有多餘的廢話，隻有一個字。
    “吼——！”
    回應他的，是鞠義那壓抑許久、如同猛虎出籠般的狂暴怒吼！
    “先登營！隨我破敵！”
    他一馬當先，從山坡上直衝而下！
    在他身後，三千名穿著紫黑色鎧甲，左手臂盾，右手長刀的先登死士，發出了震天的咆哮，如同一股黑色的山洪，向著那片還在醉生夢死中的營地，狂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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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嗚——嗚——！”
    蒼涼的號角聲，同時響起！
    早已準備多時的神凜軍和神怒軍，兩翼齊出，如同兩把巨大的鉗子，從左右兩側，包抄向整個北玄後營！
    喊殺聲，戰鼓聲，號角聲，在這一瞬間，撕裂了寂靜的夜空！
    北玄後營的哨兵，幾乎在聽到鼓聲的同時，就看到了那片從黑暗中湧出的、勢不可擋的黑色洪流！
    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連滾帶爬地衝向胡彪的營帳，聲音也變了調。
    “敵……敵襲——！敵襲啊——！”
    營帳內，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和這名哨兵淒厲的尖叫，終於讓胡彪和他的手下們，從醉酒的狀態中，驚醒了幾分。
    “什麽？！”
    胡彪一把推開懷裏的女人，踉蹌著衝出帳外。
    然後，他看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視線的盡頭，黑壓壓的敵軍，如同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已經衝到了營寨的百步之內！為首一名手持黑色長弓的悍將，眼神如同在看一群死人！
    “快！快上馬！迎敵！迎敵！”
    胡彪發出了殺豬般的嚎叫。
    但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他的士兵們，有的還在呼呼大睡，有的醉倒在地，不省人事。少數清醒的，慌亂地四處尋找著自己的兵器和盔甲，互相推搡，亂作一團。
    而那三千先登死士，已經撞上了他們那脆弱不堪的營門！
    “轟——！”
    由幾根木頭草草搭建的營門，如同紙糊的一般，被瞬間撞得粉碎！
    鞠義一馬當先，手中長刀一揮，一顆還在發愣的北玄士兵的頭顱，衝天而起！
    鮮血，染紅了黑夜。
    殺戮，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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