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督戰旗下魂魄喪,陣前說降人心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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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側的戰場,血與火交織,早已化作一座效率驚人的人命絞肉機。
    神定軍的刀盾方陣像一堵移動的山脈,以一種無可阻擋的、令人絕望的節奏,緩緩向前推進。
    他們每前進一步,腳下的土地就更泥濘一分,那是由鮮血、碎肉和腦漿混合而成的膏腴。
    在他們的側後方,數十架“龍牙”巨弩被重新推上前線,每一次絞盤轉動的“嘎吱”聲,都像死神在調整祂的鐮刀,讓所有聽到這聲音的北玄士兵心膽俱裂。
    而虎豹騎,便是馳騁在這座血肉磨盤之上的黑色死神。
    “痛快!當真痛快!”
    牛皋一鐧將一名地騎營百夫長的上半身砸得粉碎,滾燙的血液與碎裂的內髒劈頭蓋臉地澆了他一身。他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臉,反而發出一聲極度亢奮的咆哮。
    他整個人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暗紅色的血痂凝結在鎧甲的縫隙與虯結的肌肉上,讓他看上去如同一尊從九幽殺出的魔神。
    劇烈的衝殺讓他沉重的喘息如同拉風箱一般,但他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燃燒著純粹的、為戰而生的火焰。
    然而,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將領,他敏銳地察覺到對麵的敵人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
    那些地騎營和雲騎營的士兵,還在機械地揮舞著兵器,還在嘶吼著衝殺,但他們的動作已經僵硬,眼神已經麻木。在那麻木的深處,是一種被恐懼和絕望反複碾壓後,所剩下的、最後一點歇斯底裏的瘋狂。
    他們不敢後退。
    牛皋的目光銳利如鷹,瞬間就捕捉到了原因。在這些北玄騎兵的後方,一支千餘人的步兵陣線拉得很開,他們手中明晃晃的長弓之上,搭著的羽箭閃爍著森冷的寒光。但那些箭矢的目標,卻不是正在衝殺的虎豹騎,而是他們自己的袍澤。
    “咻!”
    一名雲騎營的年輕騎兵,在親眼目睹自己的同鄉被虎豹騎一刀梟首後,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猛地撥轉馬頭,不顧一切地向後方逃竄。
    他以為自己逃離了地獄,卻不知是衝向了地獄的另一層。
    一支冰冷的羽箭,悄無聲息地從督戰隊的方向射來,以一種刁鑽而精準的角度,深深地紮進了他的後心。
    那名逃兵的身體在馬背上猛地一僵,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穿透胸甲的箭簇,眼中最後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隨即像一袋破麻袋般,無力地從飛馳的馬背上栽落,被後續的鐵蹄瞬間踩成肉泥。
    這一幕,被許多北玄士兵看在眼裏。他們的心,也隨著那具屍體,一同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前進,會被南境的虎狼之師撕碎。
    後退,會被自己人的督戰隊射殺。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牛皋咧開嘴,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
    閆真實在是被逼到絕境了,才會用上這種飲鴆止渴的法子。
    但這,也恰恰是攻破敵人心防的,最好時機。
    ……
    “駕。”
    牛皋一改方才狂風暴雨般的衝殺姿態,輕輕一夾馬腹。
    胯下那匹通體漆黑的烏骨馬仿佛與主人心意相通,邁開沉穩得如同在自家後院散步般的步伐,一步一步地,獨自向前方一小股剛剛被衝散、又勉強聚集起來的敵騎走去。
    那支約有五十餘人的地騎營隊伍,正處於一種驚魂未定的狀態。他們身上的盔甲或多或少都帶著傷痕,臉上沾滿了血汙與塵土,眼神惶惑,如同風雨飄搖中的殘燭。
    當他們看到牛皋這尊血色殺神,沒有衝鋒,也沒有咆哮,隻是那樣不緊不慢、孤身一人地向他們逼近時,一股比直接麵對衝鋒更甚的、源於未知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們的心髒。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勒緊了韁繩,坐下的戰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焦躁地刨動著前蹄,發出一陣陣低沉的嘶鳴。
    偌大的戰場,人聲、馬嘶聲、金鐵交鳴聲混雜在一起,吵得人頭皮發麻。
    但在這方圓數十步之內,卻詭異地形成了一片死寂的真空地帶。
    牛皋終於在距離他們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馬背上,任由那濃重的血腥味刺激著自己的鼻腔。
    牛皋笑了,在跳動的火光下,那口雪白的牙齒,與他滿身的血汙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顯得格外森然可怖。
    “看看你們身後,”牛皋的語氣帶著幾分戲謔,卻清晰可聞。
    “你們那位愛兵如子的閆真元帥,派了他最忠心的狗,正拿著弓,像獵人盯著兔子一樣,盯著你們的後背。”
    “你們要是敢退一步,還沒等我的刀砍到你們,他們的箭,就先會射穿你們的心髒。”
    “你們要是在這裏跟我這五千虎豹騎死磕,下場……嗬,看看你們腳下那些還沒涼透的屍體就知道了。”
    他晃了晃手中那對因為沾滿了太多血肉而變得黏糊糊的雙鐧。
    “真是可悲啊。告訴我,你們為誰而戰?為了那個坐在皇宮裏,連你們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的皇帝?還是為了那個把你們當成炮灰,用督戰隊的箭逼著你們來送死的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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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拚死拚活,最後得到的,不過是幾兩撫恤銀,一個冰冷的牌位。你們的功勞,會被那些活著的將軍們瓜分,你們的名字,不出三天就會被所有人忘記。”
    “值得嗎?”
    這三個字,像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所有士兵心頭。
    他們的呼吸,開始不受控製地變得粗重。握著兵器的手,不自覺的顫抖。
    牛皋將他們的反應盡收眼底,繼續用那如同惡魔低語般的聲音,循循善誘。
    “投降吧。我知道,投降,就要去我們南境做徭役,要去開山,要去采礦,要去修那些永遠也修不完的路。那日子,很苦,很累,沒有尊嚴。”
    “但是,”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至少能活著!”
    “活著,就還有希望!活著,就總有一天能回家!想想你們的家人吧!想想你們離家的時候,你們的老母親,是不是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往你們的行囊裏塞幹糧?你們的婆娘,是不是抱著你們的娃,站在村口,一直看著你們,直到再也看不見?”
    “你們死了,她們怎麽辦?就靠那點撫恤銀?夠你們的娃吃飽穿暖,讀書識字嗎?夠你們的婆娘,熬過一個個孤枕難眠的夜晚嗎?說不定,用不了兩年,她就得改嫁,你們的娃,就得管別人叫爹!你們辛辛苦苦掙下的那點家業,也都成了別人的!”
    “你們要是當了逃兵,被自己人射死,那更慘!連撫恤銀都拿不到,家裏人還要背上一個‘懦夫家屬’的罵名,一輩子在村裏抬不起頭來!”
    “你們,甘心嗎?!啊?!”
    最後一聲質問,如同驚雷炸響。
    終於,一個看起來隻有十七八歲的年輕騎兵,再也承受不住這巨大的精神壓力。他想起了自己參軍時,那個紮著羊角辮的鄰家姑娘,偷偷塞給他的那個平安符,此刻就揣在懷裏,卻保不了他的平安。
    他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崩潰了。
    “哇”的一聲,他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哐當!”
    一聲清脆的響聲,在混亂的戰場上,卻顯得那麽突兀。
    他手中的環首刀,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掉在了被鮮血浸透的泥地裏。
    緊接著,他翻身下馬,扔掉了礙事的頭盔,雙膝一軟,重重地跪了下去,雙手高高舉過頭頂。
    “我降了!我投降!我不想死!我想回家……嗚嗚嗚……別殺我!”
    他的哭喊,像一道決堤的口子,讓周圍所有士兵那早已瀕臨極限的情緒,瞬間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的人,露出了意動的神色,握著兵器的手,也開始鬆動。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唰!”
    一道飽含著憤怒與決絕的刀光,在火光下,一閃而過!
    “噗嗤!”
    那個第一個跪地投降的年輕騎兵,他的哭喊聲,戛然而止。
    一顆尚且帶著淚痕的年輕頭顱,骨碌碌地滾了出去。無頭的腔子裏,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衝起數尺之高,將周圍幾人澆了個透心涼。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呆住了。
    他們駭然地轉過頭,看向出刀之人。
    是他們的頂頭上司,那個剛剛還在催促他們衝鋒的地騎營隊率。
    此刻,這名隊率的胸甲上,沾滿了自己袍澤的鮮血,他的臉色,因為憤怒和恐懼,而扭曲得不成人形。
    “懦夫!叛徒!”
    他用手中那柄還在滴血的長刀,指著那具正在緩緩倒下的無頭屍體,用盡全身的力氣,嘶聲咆哮。
    “誰敢再提投降,他,就是你們的下場!”
    他如同瘋了一般,用那雙早已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自己手下那些麵如土色的士兵。
    “都給我拿起武器!我們是北玄的軍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決不能給陛下丟臉!更不能給閆帥蒙羞!殺!給我殺光他們!!”
    他聲嘶力竭地嘶吼著,試圖用這種激烈的方式,重新將那已經散掉的軍心,強行凝聚起來。
    被他那瘋狂的眼神瞪視著,那些士兵們,下意識地,又重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但他們的眼中,那剛剛被恐懼和絕望所占據的情緒,卻在這一刻,被另一種更加冰冷、更加可怕的東西,所取代了。
    那是被逼到絕路之後,所燃起的,玉石俱焚的……怒火。
    是對眼前這個,親手斬殺了自己袍澤,斷絕了他們最後一條生路的,頂頭上司的,滔天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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