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之內，那盆燒得通紅的獸首炭爐，將王坤那張布滿褶皺的老臉映照得紅光滿麵。
    他看著跪在地上，涕泗橫流，賭咒發誓效忠自己的“王建成”，心中的最後一絲戒備，也隨著那辛辣的酒氣，一同煙消雲散。
    他伸出幹枯的雙手，親自去攙扶鞠義。
    “好！好兄弟！快快請起！”王坤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欣賞，“有你這等猛將相助，何愁南賊不滅！”
    鞠義順著他的力道，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臉上那副“感激涕零”的表情，真摯得足以讓鐵石動容。
    “王帥……”
    他張開嘴，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效忠的言語。
    然而，就在王坤的手掌，即將與他的手臂分離的那一瞬，就在帳內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場“士為知己者死”的感人戲碼中的那一刻！
    鞠義的眼神，變了。
    那雙原本因為“醉意”而顯得有些渾濁迷離的眸子，深處那抹冰冷的、如同萬年玄冰般的殺機，如同蟄伏了許久的毒蛇，猛然間探出了它致命的獠牙！
    前一刻還腳步虛浮，仿佛隨時都會栽倒的身體，在這一瞬間，爆發出與他那副醉態截然相反的、獵豹般的力量與速度！
    “不好！”
    王坤身後的兩名親兵統領，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察覺到了那股撲麵而來的、凝如實質的殺氣！
    但，太晚了。
    鞠義的左手沒有鬆開，反而如同燒紅的鐵鉗一般，死死地扣住了王坤的肩胛骨！
    王坤隻覺得一股鑽心的劇痛傳來，半邊身子瞬間酸麻，口中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而鞠義的右手，已經化作一道肉眼難以捕捉的殘影！
    他沒有去拔自己腰間的佩刀，而是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反手抽出了王坤掛在帥案之旁的佩劍！
    “噌——！”
    一聲清越的龍吟，劃破了帳內所有虛假的祥和！
    那柄象征著東路軍最高指揮權的寶劍，在燭火下劃出一道森白的冷光，快如流星，狠如閃電，甚至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便已直刺向距離最近的那名左側親兵統領！
    那名統領的反應不可謂不快，腰間的佩刀已然出鞘三寸。可他的速度，在鞠義這蓄謀已久、石破天驚的一擊麵前，卻顯得異常緩慢。
    “噗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
    那柄鋒利的長劍，沒有絲毫的阻礙，如同刀切黃油般，從那名統領的脖頸側麵貫入，又從另一側穿出，帶起一蓬滾燙的血泉！
    那名統領臉上的驚駭表情瞬間凝固，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穿透自己脖頸的劍鋒，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漏氣聲，手中的長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高大的身軀如同被抽走了骨頭的木偶，轟然倒地。
    一擊斃命！
    “有刺……”
    另一名親兵統領目眥欲裂，他腰間的佩刀已然徹底出鞘，正要張口，發出那足以驚動整個大營的示警嘶吼。
    可他的吼聲，永遠地卡在了喉嚨裏。
    因為鞠義的身影已經如同鬼魅般，將還在震驚中的王坤一把拽到了身前，當成了最完美的肉盾。
    那柄剛剛飲過鮮血，兀自滴淌著溫熱液體的長劍，冰冷的劍鋒，已經穩穩地搭在了王坤的脖頸之上。
    “你若是敢出聲，”鞠義的聲音，不再有半分醉意，冰冷得如同帳外的寒風，“我就一劍，結果了這個老東西。”
    那名僅存的親兵統領，動作瞬間僵住。
    他死死地盯著鞠義，又看了一眼被當成人質、臉色慘白如紙的主帥，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充斥著憤怒跟投鼠忌器的掙紮神色。
    王坤終究是征戰沙場數十年的宿將。
    在經曆了最初的震驚與駭然之後，一股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壓倒了對死亡的恐懼！
    “豎子敢爾！”
    他猛地發出一聲怒吼，竟不顧架在脖子上的利劍，身體猛地向前一沉，用自己的肩膀，狠狠地撞向了鞠義的胸口！
    這一撞，凝聚了他畢生的力量與羞憤，勢大力沉，足可將一名尋常甲士撞得筋斷骨折！
    “砰！”
    一聲沉悶的、如同攻城槌撞擊城門般的巨響，在帳內響起。
    鞠義的身影，卻如磐石般，紋絲不動！
    王坤這決死的一撞，撞在他身上，竟如同撞上了一座山嶽！
    鞠義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他那隻扣在王坤肩胛骨上的左手，閃電般上移，五指如鉤，狠狠地扣在了王坤那脆弱的喉結之上！
    “呃……”
    王坤隻覺得呼吸一窒，所有的力氣和聲音都被瞬間掐斷。
    那張漲得通紅的老臉，迅速變成了醬紫色。
    絕境！
    但王坤依舊沒有放棄。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那名僅存的親兵統領，瘋狂地使著眼色，示意他不要管自己，立刻衝出去，召集人手！隻要帳外的大軍一到，眼前這不知為何心生歹意的王建成，便是插翅也難飛！
    那名親兵統領也瞬間讀懂了主帥的意圖，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身體微微下蹲，正要不顧一切地向帳外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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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身影如同毒蛇般，從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角落，猛地竄出！
    是韓微！
    那個從始至終都安靜地坐著，仿佛被嚇傻了一般的文士！
    此刻，他那張溫和儒雅的臉上，再無半分平日的沉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恐懼、掙紮與瘋狂的猙獰！
    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隻有尺許長的、閃爍著幽藍寒芒的短刃！
    “噗嗤！”
    沒有絲毫的預兆，那柄淬毒的短刃，精準而殘忍地，從那名親兵統領的後心甲胄縫隙處，狠狠地捅了進去，直沒至柄！
    那名親兵統領高大的身軀猛地一僵，他緩緩地艱難轉過頭，用一種不敢置信到極點的目光，看著身後這個他一直以來敬重有加的參軍大人。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問一句“為什麽”。
    韓微的目光躲閃，不敢與他對視，隻是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微不可聞的、充滿了痛苦與無奈的囈語。
    “我也是……無奈之舉……”
    “呃……啊……”
    那名親兵統領口中噴出一口混著內髒碎塊的鮮血，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張開嘴，想要發出那聲遲來的示警。
    然而，韓微卻像是被徹底激怒的瘋獸，眼中爆發出歇斯底裏的瘋狂！
    “不準喊！！”
    他發出一聲尖利的嘶吼，拔出短刃，又瘋了一般，朝著那名親兵統領的身上，一刀，兩刀，三刀……瘋狂地捅刺了下去！
    刀刀見血，刀刀致命！
    溫熱的血液，濺了韓微一身，將他那件幹淨的儒袍，染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
    “噗通。”
    終於，那名至死都未能發出一聲警報的忠誠護衛，帶著滿腔的不甘與疑惑，重重地，摔倒在地。
    整個帥帳，重歸死寂。
    隻剩下韓微那如同破舊風箱般，劇烈而粗重的喘息聲。
    王坤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看著自己最後一名忠心耿耿的護衛，倒在自己最信任的心腹手中。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自己，不是敗給了敵人。
    而是敗給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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