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漸停了。
    但天空中的烏雲卻並未散去，反而壓得更低，像一塊沉重而冰冷的鐵幕，死死地扣在這片廣袤的大營之上。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雨後泥土特有的腥氣，混雜著遠處飄來的、若有若無的血腥味，讓人的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宋然和他麾下那僅剩的四騎，終於一路闖過了數道關卡，抵達了那座象征著東路軍最高權力的中軍帥帳之前。
    然而，當他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他那顆本就懸在嗓子眼的心，瞬間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太安靜了。
    這裏，是整個大營防備最森嚴的心髒地帶。往日裏，即便是深夜，也該是火把通明，巡邏隊往來不絕，甲葉碰撞聲不絕於耳。
    可現在，放眼望去，整個帥帳前的巨大廣場上，竟然看不到一個熟悉的、穿著北玄軍服飾的袍澤弟兄。
    往日裏那些高高飄揚的、繡著猙獰獸紋的北玄軍旗，此刻也已盡數不見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和十幾道如同鬼魅般，矗立在通往帥帳各個要道路口的，黑色的身影。
    他們穿著那種宋然從未見過的、製式精良、線條冷硬的黑色鐵甲，手中緊握著出鞘的長刀，如同一尊尊沒有感情的石雕，沉默地，扼守著通往權力中心的所有通道。
    那股子從他們身上散發出的、凝如實質的殺伐之氣，在這片死寂的廣場上，匯成了一張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大網。
    宋然的瞳孔，猛地收縮到了針尖大小。
    他第一時間就已然確定，自己心中那個最可怕的猜想，已經成了……現實。
    中軍帥帳，出事了！
    “將軍……”
    他身後，絡腮胡隊率王頭兒的聲音變得幹澀、嘶啞。他和他身邊的三名親衛，同樣被眼前這詭異的一幕，驚得手腳冰涼。
    宋然沒有回答。
    他緩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輕輕地按在了腰間佩刀的刀柄之上。
    ……
    “站住。”
    一個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從前方的黑暗中傳來。
    那十幾名扼守在帥帳主路口的黑甲士兵中，走出了一個看起來像是頭領的人物。他沒有戴頭盔，露出一張年輕、但卻異常冷酷的臉。
    他上前一步，手中那柄還在滴淌著雨水的長刀，在地上劃出一道淺淺的水痕，攔住了宋然的去路。
    “王帥有令。”那名黑甲士兵的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今夜，不見任何人。”
    “中軍禁行。”
    宋然看著他，看著他臉上那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看著他身後那些同樣麵無表情的黑甲士兵。
    一股混雜著屈辱、悲憤與滔天怒火的血氣，猛地從他的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你們算個什麽東西？！
    一群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南賊奸細，竟敢在這裏，大言不慚地傳王帥的“軍令”？！
    “噌——！”
    宋然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用行動，回應了對方。
    他整個人，如同被點燃了引線的炸藥桶，猛地從馬背之上一躍而下！
    雪亮的刀光，在漆黑的夜空中，劃出了一道森白、充滿了無盡憤怒 的匹練，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直直地朝著那名領頭的黑甲士兵，當頭劈落！
    這一刀，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不甘！
    快！狠！準！
    然而，那名黑甲士兵的反應，卻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麵對這石破天驚的一刀，那名黑甲士兵的臉上，非但沒有流露出絲毫的驚慌，那雙平靜得如同死水般的眸子裏，反而閃過了一絲……嗜血的興奮！
    他沒有後退，甚至沒有舉盾！
    “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之聲，在死寂的廣場上轟然炸響，迸射出一連串耀眼的火星！
    那名黑甲士兵竟然後發先至，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橫刀格擋，穩穩地架住了宋然這雷霆萬鈞的一擊！
    巨大的力量，順著刀身傳來。
    那名黑甲士兵腳下的青石板路，“哢嚓”一聲，瞬間龜裂！他的身體，被這股巨力震得“噔！噔！噔！”向後連退了三大步，每一步，都在堅硬的地麵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腳印！
    他甩了甩自己那已經徹底麻木，虎口甚至被震裂開一道血口的右手，那張年輕而冷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凝重。
    他緩緩地抬起頭，依舊用那種平靜得可怕的眼神，注視著同樣被震得氣血翻騰的宋然，緩緩開口。
    “你，是何人？”
    “竟敢，在中軍帥帳之前，對我等拔刀？”
    宋然沒有回答他。
    他隻是死死地盯著對方，那雙赤紅的眼睛裏，充滿了不敢置信。
    自己這含怒一擊，就算是軍中有名的悍將，也不敢如此硬接！
    可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竟然……竟然隻退了三步，就穩穩地接了下來！
    這些人，到底是什麽怪物？！
    “我不管你們是什麽怪物！”
    宋然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他將所有的震驚，都轉化成了更加狂暴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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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手中那柄還在嗡嗡作響的長刀，指著對方，嘶聲咆哮。
    “我不管你們耍了什麽花招！用了什麽妖法！”
    “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了！我乃東路大軍，後營哨卡偏將，宋然！”
    “快給我讓開！我要見王帥！！”
    ……
    “嗬，真是可悲啊。”
    就在宋然的咆哮聲還在廣場上回蕩之際，一個幽幽的、帶著幾分玩味與嘲弄的聲音，從他的身後，不疾不徐地響了起來。
    宋然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僵硬地，緩緩地，轉過身。
    隻見在他身後，那條他剛剛闖過來的，本該空無一人的道路之上，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數十道黑色的身影。
    為首的，正是那個自稱“王建成”親兵的校尉，魏定。
    此刻的他，臉上再無半分先前的“豪爽”與“親熱”。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臉上帶著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戲謔笑容，那雙鷹隼般的眸子裏，滿是俯瞰螻蟻的冷漠。
    在他的身後，是數十名同樣身披黑甲，手持短弩的士兵。
    那黑洞洞的弩口，早已上弦，正無聲地，對準了宋然和他身後那四名早已麵如死灰的親衛。
    退路，被斷了。
    “你……倒是個聰明人。”魏定淡然開口，“隻可惜，聰明過頭了，就是自誤。”
    宋然看著他，看著他臉上那副勝券在握的表情，又回頭看了一眼帥帳前那十幾名如同鐵壁般無法逾越的黑甲士兵。
    自己，從頭到尾都隻是一個一頭撞進了蛛網的，可悲的飛蛾。
    從他拔出第一刀的那一刻起，他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王帥呢？”
    宋然的聲音，出奇的平靜了下來。
    當所有的希望都已破滅，當所有的掙紮都已變得毫無意義時，他的心中，反而隻剩下了一片死灰般的，冰冷的平靜。
    “他，在哪？”
    魏定看著他，那雙鷹隼般的眸子裏，露出了一絲欣賞。
    “他很好。”魏定緩緩開口，“現在，應該正在我們的將軍陪同下，在那頂他最喜歡的帥帳裏，欣賞著這場……由他親手拉開序幕的好戲。”
    魏定頓了頓，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
    “很快，你，和你的那幾位忠心耿耿的弟兄，也會成為這場好戲裏一個……不起眼的小小點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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