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黑雲壓城城欲摧,萬民翹首盼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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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在轟鳴。
三萬神武軍,三萬具包裹在玄黑鐵甲裏的殺戮機器,組成了一道吞噬光線的黑色鐵流。
他們從地平線上湧來,無聲無息,卻又帶著撼動山河的氣勢,將整座魚樂府城死死包裹。
城外那片剛剛抽出新綠的田野,連同點綴其間的農舍和阡陌,在這股洪流麵前,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頃刻間便被徹底淹沒。翠綠變成了焦黑,平整的土地被無數鐵蹄踐踏成一片翻滾的爛泥。
風起了。
無數麵繡著猙獰“神武”二字的黑色大旗,被風鼓動,發出沉悶而有力的獵獵巨響。
那股子隻有從屍山血海裏才能提煉出的純粹殺氣,凝成實質,衝天而起,將天邊最後一絲殘存的雲彩都攪碎、染成了壓抑的鉛灰色。
城牆之上,數百名守軍擠在牆垛後,一個個臉色煞白。
那股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鑽進他們的甲胄,扼住他們的咽喉,讓他們連最基本的呼吸都變成了一種奢望。
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
楊再興一身厚重猙獰的玄黑色重甲,胯下一匹同樣披著黑甲的戰馬,單人獨騎,不緊不慢地走到了護城河邊。
他沒有去看城牆上那些瑟瑟發抖的螻蟻。
手中那杆比人還高的大黑鐵槍,槍尖斜斜垂下,在那濕潤的泥土中,劃出了一道深刻、筆直,仿佛分割了生死的界線。
他不動,不言。
身後的三萬大軍,同樣是死一般的靜默。
沒有戰前的呐喊,沒有挑釁的叫罵,隻有甲葉碰撞時發出的、被刻意壓製到極致的輕微金屬摩擦聲,和戰馬不安地刨動著蹄子,打出的沉重響鼻。
這支軍隊,不需要用聲音來壯大聲勢。
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極致的恐懼。
……
城牆之上,知府周世顯兩隻手死死扒著冰冷的牆垛,指甲斷裂,滲出的血絲混著汙泥,他卻毫無察覺。
周世顯整個身體,都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如同篩糠。
他的官帽不知何時已經歪斜,幾縷被冷汗浸濕的頭發黏在額角,養尊處優、油光滿麵的臉,此刻找不到一絲血色,隻剩下死人一般的慘白。
他的嘴唇哆嗦著,牙齒上下磕碰,發出“咯咯”的輕響,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站在他身旁的府軍統領王賀,一張臉比他還要難看。
他握著腰間刀柄的手早已被冷汗浸透,又濕又黏,滑膩得幾乎要握不住。他死死盯著城下那個獨自立於陣前,甚至連一個眼神都吝於投向這裏的黑甲魔神,一段段早已聽得耳朵起繭的血腥傳說,不受控製地從他腦海最深處瘋狂地翻湧上來。
他想起,當初蘇寒席卷南境三州之時,便是此人,單騎闖入南離十萬大軍的陣中,如入無人之境,於萬軍之中連斬一十七員南離悍將!
據說,那一戰過後,他的那杆黑槍之上,掛滿了人頭,血順著槍杆流了三天三夜都未曾幹涸。
他看到城下那個黑甲魔神,就像看到了傳說中從地獄最深處爬出的惡鬼。
完了……
徹底完了……
守不住。
別說守,今天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
這座城,今日必破!
極致的恐懼在周世顯的胸腔裏發酵、膨脹,最終“轟”的一聲炸開,轉化為了歇斯底裏的瘋狂。
他猛地轉過身,一把揪住身邊一名信使的衣領,那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對方的骨頭捏碎。
他雙目赤紅,布滿了血絲,唾沫星子噴了那名早已嚇傻了的信使一臉。
“朝廷的大軍呢?!啊?!回答我!”
他對著那名信使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不是說二十萬南征大軍正在猛攻南境嗎?!不是說打得蘇寒那個逆賊節節敗退嗎?!”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向城外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海洋,聲音尖利得變了調。
“蘇寒那個廢物皇子,不是應該被死死地摁在南荒動彈不得嗎?!為何他的殺神,會出現在我明州城下?!為什麽!為什麽!”
他這番無能狂怒的咆哮,像一柄重錘,徹底敲碎了周圍守軍本就脆弱不堪的軍心。
一名年輕的士兵,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後背緊緊地貼在了冰冷的牆磚上,尋求一絲可憐的慰藉。
“他……他就是楊再興?”他聲音幹澀地問著身邊的同袍,喉結上下滾動。
“還能有誰……”那同袍的臉色比他還白,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除了他,誰還有這股子……這股子能把人魂都嚇出來的殺氣……我腿軟了,站不住了……”
“我……我不想死……我家裏還有老娘和剛出生的娃……”
“閉嘴!讓將軍聽見了,先砍了你的腦袋!”
“砍了腦袋也比被那個魔神挑在槍尖上強……”
絕望的情緒,如同瘟疫,在城牆上飛速蔓延。他們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茫然與絕望。
……
城內,與城牆上的死寂截然不同。
一處不起眼的茶館之內,座無虛席,氣氛卻異常壓抑。所有人都壓低了聲音,目光不時地瞟向窗外那些行色匆匆、不斷調動的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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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從南境三州來的行腳商人,正對著同桌的幾個本地人,壓低了聲音,唾沫橫飛地講述著什麽。
“你們是不知道啊,南境那邊,七皇子殿下真是活菩薩下凡!家家戶戶都分了田,稅收……你們猜多少?隻有一成!雷打不動的一成!”
“啥?!”同桌一個本地老漢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差點把手裏的茶碗捏碎,“一成?咱們這兒,苛捐雜稅加起來,都快收到六成了!周扒皮前幾天還搞了個什麽‘預征’,稅都收到三十年後了!”
“可不是嘛!”那商人一拍大腿,說得眉飛色舞,“官府還免費借糧種,教咱們種一種叫‘占城稻’的新稻子,一年能收兩季!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
“一年兩季?那不是神仙手段嗎?”
“我聽說南境的兵,從不拿百姓一針一線,是真的嗎?”
“何止是不拿!”商人把胸脯拍得邦邦響,“我親眼見過!一個當兵的,不小心撞翻了一個老阿婆的菜攤子,你猜怎麽著?他二話不說,把那點散了的菜葉子全撿起來不算,還從自己腰包裏掏出錢來,按市價賠了三倍!說是他們殿下立下的鐵律,誰敢犯,軍法處置,絕不姑息!”
鄰桌的人也忍不住湊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我表舅的兒子就在南境做工,他說那邊現在天天都在修路、開礦,隻要肯下力氣,一天就能掙夠一家人半個月的嚼用!管飽飯!”
“可不是嘛!哪像咱們這兒,知府周扒皮和他那幫狗腿子,天天變著法兒地搜刮民脂民膏!前兩天,西城的老李頭就因為交不上稅,被活活打死了!”
一名上了年紀的老者放下茶杯,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要是神武軍真能打進來,把周扒皮那夥貪官汙吏都給宰了,咱們的日子,或許……就有盼頭了。”
周圍的茶客紛紛點頭,那雙雙早已被生活磨得麻木的眼睛裏,流露出壓抑不住的期盼。
西市的菜市場,依舊人聲鼎沸,隻是這鼎沸之中,多了一絲異樣的味道。
一個賣豬肉的屠夫,將一塊五花肉狠狠地剁在案板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對著旁邊一個賣菜的老農抱怨道“聽說了嗎?城外被南境的大軍給圍了!這周扒皮,怕是也要到頭了!”
“何止是到頭!”那老農將手裏的爛菜葉子扔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我可聽說了,南境的七皇子殿下,是活菩薩!他治下的百姓,家家戶戶都有田種,有飯吃,咱們這些泥腿子要是去了,也能分上幾畝!”
“真的假的?那咱們還在這受這鳥氣幹嘛?”
“誰說不是呢!等南境的王師打進來,把這幫貪官汙吏都給宰了,咱們的好日子,就來了!”
“開城門!迎王師!”
不知是誰,在人群中低吼了一聲。
瞬間,整個菜市場都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強烈的議論聲。
……
城外,楊再興緩緩地抬起了頭。
那雙冰冷的眸子第一次,正眼看向了城牆之上。
城牆上的周世顯,在接觸到那道目光的瞬間,隻覺得心髒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幾乎要當場停跳。他腳下一軟,竟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楊再興身旁,副將折繼業催馬上前,那雙同樣銳利的眸子,攝人心魄。
“將軍,敵軍已是強弩之末,軍心渙散!末將請為先鋒,為大軍,叩開這魚樂府的城門!”
楊再興沒有回答。
回應他的,是身後那三萬大軍陣中,驟然擂響的戰鼓!
咚——!
一聲鼓響,沉悶如山崩。
咚——咚——!
鼓聲連成一片,雄渾、厚重,充滿了無盡的殺伐之意,仿佛是遠古巨獸在咆哮,震得整個大地都在顫抖,震得城牆上的磚石都在簌簌作響。
城內,無數百姓衝出家門,仰望著城牆的方向。
城牆上,無數守軍在這鼓聲中肝膽俱裂,有人扔掉了手中的兵器,有人跪在地上嘔吐不止。
在這驚天動地的鼓聲中,楊再興緩緩地將手中那杆一直斜指地麵的大黑鐵槍,舉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慢,仿佛舉起的不是一杆長槍,而是一座山,是三萬將士的意誌,是南境無數百姓的期盼。
槍鋒越過護城河,越過高聳的城牆,最終筆直地指向了城頭那麵早已歪斜破敗的“玄”字大旗。
那一刻,鼓聲,戛然而止。
天地間,一片死寂。
下一瞬。
“殺!!!”
楊再興的喉嚨裏,擠出了一個字。
三萬人的黑色鐵流,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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