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獨眼龍的引領下，龐大的車隊穿過破敗的外城，最終在內城一家名為“四海通”的大客棧前停了下來。
    這家客棧，與外城的蕭條破敗截然不同，竟是三層高的青磚瓦樓，雕梁畫棟，門口車水馬龍，頗有幾分繁華氣象。
    呂不韋走下馬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周圍。
    他發現，這內城的街道明顯要幹淨整潔得多，兩側的商鋪雖然不多，卻家家都透著一股子“財大氣粗”的勁頭。
    街上行走的，也大多是些佩刀的護衛和穿著體麵的商人，與外城那些麵黃肌瘦的百姓，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
    “爺，您看。”獨眼龍湊上前來，指著不遠處幾輛正在悄悄裝貨的馬車，壓低了聲音，“別看咱們全州窮，但後山裏，有鐵礦和銅礦。內城這些人，大多是靠這個活著的。”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了“不過嘛，這礦都是官家的，咱們州牧大人占了大頭。剩下那點湯湯水水，就便宜了咱們這些敢提著腦袋幹的。不少外地的商隊，就是衝著咱們這兒便宜的私銅、私鐵來的。”
    話音未落，一名穿著短褐，身上沾滿了紅色鐵鏽粉末，滿臉橫肉的漢子，便從客棧裏快步走了出來。他一眼就看到了呂不韋這身光鮮的打扮和他身後那龐大的車隊，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主動湊了上來。
    “這位掌櫃的，麵生得很啊。”那漢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開門見山地說道，“看您這陣仗，是北邊來的大主顧吧？要不要……來點‘硬貨’？我手底下，有剛從山裏出來的上好精銅，價錢絕對公道！”
    呂不韋看著他，笑了笑，正要開口應付幾句。
    “王麻子！你好大的膽子！敢在老子的地盤上搶生意！”
    一聲厲喝，從街道的另一頭傳來。
    隻見一隊身穿州牧府私軍服飾的官兵，快步走了過來。
    為首的，是一名臉上帶著刀疤的都伯，他看著那名叫王麻子的礦頭，眼中滿是煞氣。
    王麻子看到他，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他轉身就想跑。
    “給我拿下！”
    那都伯一聲令下，他身後的幾名士兵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將王麻子死死地按倒在地，用繩索捆了個結結實實。
    “官爺饒命！官爺饒命啊！我……我再也不敢了！”王麻子殺豬般地嚎叫著。
    那都伯卻理都未理，一腳踩在他的臉上，隨即轉過頭，用那雙充滿了警告意味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呂不韋。
    “你，是新來的？”都伯的語氣，充滿了不善。
    呂不韋臉上的笑容不變，對著他拱了拱手“在下呂不韋，確實是初來貴地。”
    “哼。”那都伯冷哼一聲，用馬鞭指了指地上還在哀嚎的王麻子，“在這全州城，做生意，得講規矩。銅、鐵，都是州牧大人的。誰要是敢碰，他，就是下場。”
    他用馬鞭，不輕不重地點了點呂不韋的胸口。
    “看在你初來乍到，不懂規矩的份上，這次就算了。下次，再讓老子看到你跟這些不三不四的人攪在一起……”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那眼神中的威脅，已不言而喻。
    說完，他便帶著人，押著王麻子，大搖大擺地離去。
    此時的後院，一場交易正在隱秘進行。
    一名來自濰州的商人，正對著一個滿臉橫肉的礦頭，不耐煩地說道“老規矩，一斤私銅，八十文。你這次有多少貨，我全要了。”
    那礦頭嘿嘿一笑，搓著手，臉上滿是貪婪“劉掌櫃，您這話說的，今時不同往日了。現在官府查得嚴，兄弟們下井，那都是冒著掉腦袋的風險！這價錢嘛……得漲！”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一口價，一百文！少一個子兒，您就另請高明吧！”
    “你……”那商人氣得臉色漲紅，但最終還是無奈地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了一袋沉甸甸的銀子。
    各自歇息之後，夜深人靜。
    盛秋思慮再三，還是敲開了呂不韋的房門。
    房間之內，呂不韋並未休息，正對著一盞油燈，仔細地擦拭著一枚成色極佳的銅錢。
    “先生。”盛秋對著呂不韋重重一抱拳，終於問出了壓在心底許久的疑問，“屬下愚鈍。我等此來，既不為錢，亦不為貨，更不為殺人。那殿下交付的千萬兩白銀，和我等這一路行來，所做的種種布置，究竟……所為何事？”
    呂不韋緩緩地放下手中的銅錢，沒有直接回答他。
    而是反問了一句“盛百戶，你覺得，這世上什麽東西，最能讓人瘋狂？”
    盛秋一愣，下意識地回答“仇恨？權力？”
    “不。”
    呂不韋搖了搖頭，他將那枚擦得鋥亮的銅錢，放在了桌案之上。
    “是利。”
    他看著盛秋那依舊迷茫的眼神，笑了笑，用一種最淺顯易懂的方式，為他揭開了整個計劃的冰山一角。
    “你看這全州，為何會窮困至此？因為這裏的百姓，沒有‘利’可圖。土地被官府和山賊占著，辛辛苦苦一年，連肚子都填不飽。唯一的活路，就是去礦上，拿命換那幾文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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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若是……”呂不韋的眼中，閃爍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精光，“我給他們一個，能讓他們一夜暴富的‘利’呢？”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明日，我們便在這全州城，開一家錢莊。就叫……‘金蟾錢莊’。”
    “我們告訴城裏的所有人，無論是百姓、商人，還是那些刀口舔血的山賊。隻要他們肯將銀子，存入我們的錢莊。”
    呂不韋頓了頓，說出了一個足以讓任何人瘋狂的條件。
    “存一兩，一個月後，我還他……二兩。”
    “什麽？！”盛秋駭然失色，“先生！這……這怎麽可能？！天下哪有這樣的生意？！不出三月，我們那千萬兩白銀，便會虧得血本無歸啊！”
    “虧？”
    呂不韋笑了，那笑容，像一隻看到了獵物，正準備收網的狐狸。
    “盛百戶，你要記住。錢，是不會自己生錢的。”
    “但，隻要有源源不斷的新錢進來，隻要所有人都相信它能生錢，那它……就能一直‘生’下去。”
    他看著盛秋，緩緩地說出了整個計劃最核心，也最歹毒的一環。
    “第一個月，我們會如約支付利息。屆時，全州都會為之瘋狂。那些嚐到了甜頭的百姓，會拿出他們所有的積蓄。那些貪婪的商人，會從外地運來更多的銀子。甚至連那位自以為是的趙州牧，和他背後的榮親王，也會忍不住，想要從這場盛宴中，分一杯羹。”
    “而到了第二個月，第三個月……當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和我們這家小小的‘金蟾錢莊’，綁在一起的時候……”
    呂不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覺得，當這家錢莊，突然‘倒閉’，所有人的錢都血本無歸時……這座早已充滿了幹柴的火藥桶，會發生什麽？”
    “轟！”
    盛秋的腦海中，仿佛有一道驚雷轟然炸響！
    他瞬間就明白了。
    那將是一場……由貪婪引發的，足以將整個全州，甚至整個南離王朝的根基，都徹底燒成灰燼的……滔天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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