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下正三的思緒如同一葉扁舟，悠悠地飄蕩回了十四年前那段遙遠而又令人難以忘懷的時光......那時節，大街小巷裏的大老爺們都在談論著那場驚心動魄的“花倉之亂”。沒錯，確有其事！想當初，他的父親可是參與其中，甚至還從一名落單的武士手中搶到了一支美輪美奐的簪子。細細想來，那支簪子估摸也是那名落單武士先前從旁人處搶奪而來的，不過這並不重要，因為父親轉手便將其換成了菜油和豆腐。正是靠著這些換來的食材，他們一家人得以美滋滋地享用了好幾天香噴噴的油豆腐。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的油豆腐簡直就是人間美味，那獨特的香氣仿佛仍縈繞在鼻尖，久久不散……
    時間一晃而過，兩年前的第二次小豆阪之戰後，木下正三因為在戰鬥中奮勇殺敵，成功地砍下了織田方武士的頭顱。主家對他的英勇表現讚賞有加，賞賜了他一筆頗為豐厚的錢財。懷揣著這筆賞錢，木下正三滿心歡喜地前往了遊廊，打算重溫一下昔日那令人垂涎欲滴的油豆腐滋味。然而，當他再次品嚐到那熟悉的味道時，卻不禁感到有些失望。盡管身邊有著容貌還算出眾、風情萬種的遊女相伴，但不知為何，此刻口中的油豆腐竟全然沒有了當年的那種美妙口感……
    【我的屁股也不幹淨啊……我也曾是農民啊……】木下正三的思緒飄回當下，正想跟日吉丸好好聊聊時，憤懣著要出門的日吉丸跟聽到嘈雜聲，擔心出事兒而顫巍巍過來的村長彌右衛門撞了個滿懷，也多虧彌右衛門身體比起其他老人也算健朗，否則非得骨折不可。
    “我聽到了，孩子……”彌右衛門在日吉丸攙扶下重新站了起來，踱步進了屋子，他掃了眼日吉丸，又一個個武士看過去，把他們的憤怒看入眼中。
    “各位武士大人，要不要聽聽，小老兒為什麽要做下這些勾當？還是帶著村民一起做？”彌右衛門杵著拐杖，問道。
    眾武士中情緒最為穩定的今川義真說道“您請說。”
    彌右衛門盤腿坐了下來“我家裏麵，世代是這個村子的富農，我也曾向往成為武士，差不多三四十年前吧，當時兩家將軍的親戚——旗幟都是將軍家的二引兩紋，他們爭奪遠江……”
    【呃，說的是是今川氏親和斯波家爭奪遠江守護職嗎？】今川義真琢磨。
    “我當時受到原來的遠江國主征召，服役加入了他們……”
    岡部元信和朝比奈泰亨看了眼今川義真，發現少主對這“斯波餘孽”沒什麽想法，便也熄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著，那是我的機會！從一個富農變成真正武士的機會，所以我瞞著我父母，拿走了家裏所有的活錢，買了一副具足和頂好的長槍跟太刀，拖著家裏的老馬，帶著新一平次他們的爺爺、平藏的爹，他們仨推著推車，穿上普通足輕的武備，去了南邊的城池。
    城裏的武士老爺們見我們裝備精良，便讓我們脫離了最低級的的足輕小者，成了中間武者，我還成了執旗，有機會看到跟多武士老爺的行動，還看著學了一些兵法，我想著，等這仗打贏，我一定能成為武士……
    可是最後，我們輸了，對方的金掘眾，是叫這個名吧，挖斷了我們的地下水源，所以缺水的我們戰敗了，戰敗之後，我不斷往北跑……往北跑……直到遇到一個村莊，在那裏，我搶到了一碗飯，並且遇上了走散的三個同村兄弟。
    後麵，我們又聚攏了很多同郡的戰敗方足輕，一開始時，我們隻有幾個人，其他村子的村民看我們可憐，咬咬牙，還是能分我們幾口飯的，但到了後麵，潰兵數量多了，沒有哪個村子樂意了，於是，我們開始去搶，去掠奪，一開始隻是搶幾口飯吃，到了後麵，我們搶的可就不止糧食了，我們還搶錢、搶衣服……直到……殺人！
    說來可笑啊……我在戰場上是執旗，就在大武士老爺的本陣裏，沒機會殺人，結果在逃亡的路上，和同樣的潰兵一起，卻敢殺人了……我至今忘不了，那個隻是為了給自己孩子留一口飯，就被我們這群人選出來的頭領殺死的母親的樣子——那個頭領在戰場上還是個可敬的武士……之後，我和平藏他們的長輩逃離了那夥人，並且發誓，絕不讓我們的村子也碰到那樣的潰兵！”彌右衛門的語氣頭一次出現了一絲狠厲。
    “所以，村長你帶著村民搞落武者狩，就是趁著他們還是落單狀態，還好對付，就去清剿，是為了防止落單武者聚攏成群，然後危害村民？”今川義真問道。
    “是……”老村長點頭。
    “那你有沒有想過？吃了敗仗的落單武者，可能完全都還沒有做過惡事！他們從戰敗中死裏逃生，已經很可憐了！”木下正三怒喝質問道。
    彌右衛門輕笑道“平藏的父親也這麽問過我，我什麽也沒說，隻是讓他看一眼炕頭在給當時還小的平藏換尿布的他老婆，他就再也不問我這個問題了！日吉丸說你是農民出身，應該是旁邊就有武士陣屋吧？而且陣屋的武士老爺人還不錯？或者幹脆就不是惣村，是軍役眾安堵的村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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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下正三想起了老嶽父，不由得點了點頭，哪怕老嶽父還不是自己老嶽父時，對包括自己在內的村子裏年輕人也都不錯……
    彌右衛門又繼續問道“如果沒有他們的庇護，稍微大股的潰兵，就可能會威脅到你的孩子，你，怎麽做？”
    木下正三也坐了下來，默然不語，他想了想自己那才一歲的孩子……
    彌右衛門又看向日吉丸“孩子，你是農民，但想成為正經的武士，在這旅途中，會有挫折，我因為膽怯，放棄了，你要堅持下去嗎？而且，失敗後，還是農民，還是我這種卑劣的殺人鬼農民，你也要繼續堅持下去嗎？”
    “彌右衛門老爹！嗚嗚嗚……”日吉丸在老村長的懷裏大哭，仿佛在自己父親的懷裏，聽完了彌右衛門的話，日吉丸抬頭“我要堅持下去！我要成為正經武士！我要有足夠大的安堵！有能力保護我安堵中的農民！”
    “日吉丸，先送村長回房休息吧……”之前勉強算是跟日吉丸一條壕溝的“庵原五郎”對他說道……
    “嗨……”日吉丸點頭，攙扶著村長回屋。
    “你們，訓練去！”日吉丸出門時，對著跟過來的村民們吼道。
    村民壯丁們散回原來的地方訓練去了……
    “別一股子要保護仇人的表情了，分一下，這些武器我們得用起來！”今川義真拿過了薙刀。
    “五郎，你真的……”木下正三問道。
    “武士也沒日吉丸說的那麽不堪，你嶽父不也挺好的？問題不在於村長這樣的富農或者其他什麽農民；也不在你、或者日吉丸那樣力圖成為武士的農民；更不在你嶽父那樣的小武士……”今川義真決定不演了，哪怕係統提醒也不演了，他指了指上麵“問題，在上麵，在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問題在能改變局勢的大人物們！他們既沒能力讓天下安定，也沒能力給所有村子安排一個你嶽父那樣的武士！”
    “住嘴！”岡部元信頭一次想要把師弟今川義真的嘴給堵上……
    “師兄，如果每個惣村都常備有安堵的武士，隻要武士和其他願意出陣的人作為足輕在戰時出征，沒有戰事時勤學兵法武藝庇護自己的村莊，其他人隻需要繳納四公六民，四公其中一部分給自己村的武士和常備足輕，其他再上繳給主家，會不會好一些？”今川義真問道。
    岡部元信、朝比奈泰亨、井伊直親三個軍役眾豪族的二代三代陷入了沉思……
    “想法很美好……武士中也有好有壞，你這麽幹，等於給所有村子都發了一個武士老爺，具體執行下去的時候問題會很多的……”上泉秀綱作為一股半獨立的勢力領袖，對這製度有更加深刻的理解，“不過，老夫之前隻是覺得你身份和談吐上是今川家培養的重臣，現在，老夫認為，12歲的你能有這樣的想法，不管是因為什麽而有的，總歸是不凡！”
    上泉秀綱不複多言，挑了一把大身長槍，以示對“庵原五郎”和日吉丸的支持。
    朝比奈泰亨一直是聽少主的，也選了一把長槍和一把太刀。
    井伊直親作為長期的流亡者，對於武士和農民之間的隔閡也深有感觸，也象征性地挑選了一把長槍和幾把打刀。
    “師兄？”今川義真看向岡部元信。
    “成吧！以後對今——主家還是尊重些吧……”岡部元信隨便拿了杆長槍和幾把打刀後說道。
    最後木下正三也拿了長槍和打刀——其他人都拿了，他不好意思不拿。
    看著把村長送回去的日吉丸坐在院中發呆，今川義真說道“也不知道他想通沒有，還想讓他幫忙縫甲胄來著……”
    日吉丸自從剛來到村子的那一出，由於形象頗像猴子，因此也頗為受村子裏的孩童喜歡，可是現在，孩子們想湊過去和他玩兒，都被他趕走了……
    而剛才前出偵查，所以一直不在場的朝比奈又太郎回到村子裏，正要去村長家的大屋，卻看見日吉丸悶悶不樂，正想湊過去問問，卻也被日吉丸趕走。
    “他這是怎麽了？”朝比奈又太郎問眾人。
    木下正三說道“不必管他。”
    到了更晚些時候，看著訓練時對自己等人的眼神仍有異樣的村民，今川義真歎了口氣。
    【係統你確定要這麽幹？對於你這樣的武士老爺而言，這麽幹，很大概率是在找死……
    今川義真但我覺得不這麽幹，等滅完惡黨就得被村民幹死……
    係統不至於，他們對你們沒有惡意。
    今川義真成見，是人心中難以逾越的大山。】
    今川義真問村長要了塊白布，感謝在今川家時不時就要寫寫畫畫的日常，今川義真的抽象畫技術達到了一個還算湊活的水平。
    他在白布上繪製了一個抽象的鐮刀和武士刀相交的畫麵——就是讀者們想的那種，為了過審就不放圖了。
    見下麵還有空間，今川義真直接寫了個四四方方的漢字“田”，總的來說，就是寓意武士和農民要齊心協力保護大家的家園和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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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完成“旗幟”之後，今川義真來到幫自己縫甲胄的日吉丸旁邊——廢話，就日式甲胄，哪怕是挑選過的，穿在身上也是輕飄飄的，今川義真嫌防禦太弱，套上兩層才有些安全感，於是托日吉丸幫自己把兩副甲胄拚成一套，加強重點部位防禦。
    “日吉丸，看看!”今川義真展開“旗幟”。
    “五郎大人，這是……？”
    “戰爭中總得有旗幟飛舞才合適！”今川義真道“你覺得怎麽樣，田地上，武士刀代表的武士和鐮刀代表的農民聯合，扞衛著土地和家園。”
    “好厲害！不過五郎大人，我想在鐮刀和武士刀之間，加一個東西……”日吉丸靦腆地撓著頭說道。
    “什麽東西？”今川義真好奇。
    日吉丸說道“長槍！武士也用，農民接受征召組成的足輕也用，而且這個是武器，沒有比這個更合適表達出守衛意誌的東西了，而且，最好是豎在中間，表達武士和農民的共同想法——舉槍保衛家園！”
    今川義真略一思索便同意了日吉丸的意見，提筆畫了一杆豎著的槍——當然，是抽象版，長槍畫的有些粗且短，但總歸，這個被後世稱作“漢田刀鐮槍立”的旗幟在這一天出現了，成為了今川公儀政權某出身最低的重要人物的標誌性馬印，而充滿暴發戶氣息的“千成瓢簞”，則從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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