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天災戰亂的間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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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文二十年夏,東海道駿河灣畔。
    鉛灰色的雲層自遠海翻湧而來,似潰逃的千軍萬馬,頃刻吞噬了富士山的雪頂。駿河灣的海水驟然由碧轉墨,浪頭如惡鬼蜷曲的脊骨,一次次撞擊著礁岩,碎成慘白的沫。漁夫們拖船逃向高坡時,仰頭看見天際橫貫一道猙獰的“鯰雲”——灰白魚鱗狀的雲片密密堆疊,魚尾直掃向伊豆半島的群山。
    町屋的紙窗在初風中簌簌戰栗。茅草屋的屋頂和破門北大風刮起,砸在今川館櫓台的瓦當上劈啪作響。海灣深處,今川家巡邏關船正緊急回港,帆索在逆風中繃如滿弓。一艘小早船企圖搶灘,卻被浪頭高高拋起,船身如葦稈般攔腰折斷。落水足輕被濁浪吞沒前,化作海麵一點刺目的血斑。城下町的商賈們拚命將米包堆在門板後,而馬廄裏的戰馬早已躁動不安,蹄鐵踏碎草料槽,眼中映著漫天疾飛的鷗鳥——它們逆著風勢低掠,翼尖幾乎擦過驚恐漁夫的鬥笠。
    未時三刻,天地驟然昏黑。台風裹挾鹹腥的雨箭射向大地,百年的楠木被連根掀起,根須帶起泥瀑砸向神社鳥居。駭浪如移動的山巒撲向海岸,吞噬了半裏內的所有屋舍。一處漁民聚居的“網代”聚落瞬間消失,僅剩茅草屋頂在漩渦中打轉,恍若巨盆中漂浮的落葉。
    今川家的少主今川義真在三日之前就讓側近武士快馬四出,通知各地做好防範措施——但這畢竟是生產力極度落後的戰國泥轟,不管這是東海道第一弓取,還是什麽陰陽一太守,是哪裏的虎,還是這裏的龍,在自然的偉力麵前,都是渺小的,穿越者也不例外,今川義真能做的最大的事情,除了通知以外,就是帶著一些人臨時加固一些建築,最後帶著一些今川家中高層、部分軍隊以及房屋明顯扛不住台風的人臨時性地躲在踐機山城的背風麵,等著台風過去之後收拾殘局。
    看著門外角度傾瀉的瓢潑大雨,今川義真感歎道“老爹那張烏鴉嘴啊,還真碰上台風了,去年咋就沒碰上,今年……後麵肯定不能不救災,前陣子從北條家掙來的糧食,本來還想著能當做軍糧,但是現在這情況……”
    念完佛經的壽桂尼指點道“新糧進,舊糧出,記得在賑災糧裏多放些糠和沙子!”
    “嗨!”今川義真行禮應下。
    “這回你怎麽不質問老身,說這有些不厚道?”壽桂尼好奇問道,以這孫子的呆性……
    “隻有不得不吃這些東西的人,才是今川家要賑濟的災民,這我還是懂的。”
    “沒呆到底!那你準備怎麽賑濟?”
    “祖父時代、大伯時代乃至外祖大人來的前一年,今川家都遇到了台風,奉行係統都應對過去了,我也就不過多指手畫腳了,除了照看我折騰出來的產業,其他的……我把掙來的幾千上萬石糧食,還有剛學了數算、好歹能算一下加減乘除的小兔崽子們都扔下去給奉行、代官們當助手順便監督唄……”今川義真的應對,透著一股明白自己政治能力下限的自知之明……
    “這倒可以,下去準備吧,多教一些數算的本事給他們,就當臨陣磨槍了!”壽桂尼吩咐道。
    “嗨!”
    ……
    台風的影響範圍還是很大的,當台風近中心掃過駿河一帶,給東海道大部造成極端災害影響時,近畿地區在其影響下,也在下著小雨到中雨不等。
    這對幕府軍而言,算是又一個麻煩事,幕府軍在戰前是湊了一支鐵炮隊出來的,人員主要是由根來眾、雜賀眾、伊賀眾、甲賀眾中會用鐵炮的人構成,而鐵炮則主要是將軍出資從國友購買的,此前一直沒有什麽出場作戰的機會,在幕府軍退守將軍山後,則是被打散使用,布置在一些重要防禦節點,作為支援火力,在這幾天一次次打退三好軍進攻的作戰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可是現在,他們似乎很難再這麽作戰下去了,因為天氣影響,他們持有的鐵炮彈藥中的大部分,受潮了……
    “棟梁!我們的鐵炮,很多都不能用了!”一個絡腮胡的雜賀眾武士把手裏的鐵炮往地上一杵,泥水濺了半截褲腿。他的聲音裏帶著壓抑的火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昨天還能用的五十支,現在拆開來看,藥室裏全是黴點!”
    旁邊立刻有人接話,是個臉上帶疤的根來眾僧兵,他摘下被雨水泡得發軟的頭巾,露出光溜溜的腦袋:“咱們陪那小將軍打到現在,又損失了那麽多弟兄,對得起他給的錢了!前天才抬下去的次郎,他妹妹下個月就要出嫁,現在……”話說到一半,被他自己狠狠啐了口帶血的唾沫打斷。
    “聽說那細川管領的人都有想跑的了!”一個蹲在地上的年輕武士突然抬頭,雨珠順著他的額發滴進眼睛裏,他卻連眨都沒眨。
    “我們實際上也差不多了吧……”這句話像根濕柴,扔進本就悶燃的火堆裏,瞬間激起一片嗡嗡的附和。有人開始低頭擦拭長槍,卻明顯心不在焉;有人望著山下三好軍的營地出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錢袋。
    “夠了!”雜賀孫市打斷了他們的討論,“想逃?想得倒美!我們雜賀眾跟根來眾的根基都在紀伊,紀伊國還在遊佐家控製之下,再怎麽說,三好長慶正室,是遊佐家的女兒,我們要是不在這打出威風,打到三好家知道壓迫我們的代價他承受不起,等將軍徹底輸了,我們不還任由三好、遊佐捏扁撮圓?你們再想想這些天和我們一起作戰的甲賀眾、伊賀眾!”
    雜賀孫市指了指在座的另外幾個人“他們跟六角家關係緊密,說逃就逃?緩過來的六角家有的是法子收拾他們!所以,我們還要打下去!必須把三好家打疼!”
    “那棟梁,我們拿什麽打下去?能用的鐵炮也沒多少了!”有人問道。
    “放屁!我們難道沒了鐵炮就不能打仗了?想想去年,我們都還在用什麽打?不也是長槍陣笠?自己的鐵炮才幾支啊?今年將軍出錢,我們手頭鐵炮多了不少,就賴上了?”雜賀孫市駁斥道,“再說了,又不是都用不了了,我們總共還有多少能用的鐵炮?”
    “4支。”雜賀眾的人說道。
    “我們根來眾這邊還有3支!”根來眾的人說道。
    “好,七支,差不多夠用了!”雜賀孫市點了點頭,正要再做一下部署,卻被旁邊甲賀眾和伊賀眾的雇傭兵打斷了“雜賀孫市大人,您是有什麽計劃需要用到剩下的鐵炮嗎?我們這裏也還有6支沒有受潮!”
    這四支雇傭軍其實“成分”略有不同,雜賀眾、根來眾是因為根來寺的佛門信仰、地域關係算是一體,根來眾能自產鐵炮,但以僧兵為主,實際上戰鬥力還需要老鄉雜賀眾照應配合,所以隻要不是去送死,其他時候都會認認雜賀孫市的指揮;而甲賀郡跟伊賀國的雇傭兵,也因為地域的原因關係頗為密切,甚至會將雙方的盟約寫到“一揆”的公告裏,同時因為甲賀郡就在近江國,因此跟六角家關係也很近,他們中甚至有人有六角家承認的安堵,在六角家家督在這個戰場時而清醒時而昏迷的時刻,這兩支雇傭兵要是和別的雇傭兵一樣拍屁股走人……真當六角家除了六角定賴以外就沒強人了是吧?
    因為四支雇傭兵實質上的兩派區分,此前兩派間的協同都還需要他人協調,但是現在,明白自己處境的甲賀、伊賀忍眾,見到雜賀孫市似乎有什麽計劃可以擺脫困境,他們也站了出來問道。
    “嗯,是有個想法,擒賊先擒王!”雜賀孫市篤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