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威懾和三僧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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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岡崎城禦殿的晨光穿透樟子紙,將茜色光影投在於大之方的衣襟上。
    於大之方端坐在三疊台目高座)之上,身著五層漸變蘇芳色打衣,最外層的金茶打褂以撚線繡技法滿綴鬆平氏的三葉葵紋。緋色袴裾在榻榻米上鋪展如血,腰間懸帶的銀菊紋組紐垂落,隨呼吸微微晃動——這是今川家連夜遣駿河染匠趕製的正裝,每一寸織物都在宣告她作為鬆平家正統主母的回歸。
    “見過主母大人!”xn,安詳鬆平家舊臣們紛紛行禮。
    \"諸位大人,好久不見了。\"
    於大之方的聲音比十四年前離開岡崎時低沉許多。她看著跪伏在最前列的酒井正親,注意到這位老家臣的唐冠簾武士禮帽)邊緣已磨出毛邊。當對方抬頭時,她刻意將懷劍從膝前移至右手邊——這個動作讓老武士瞳孔驟縮。
    那把懷劍是當年酒井正親進獻給華陽院於大之方的親媽兼婆婆,鬆平廣忠後媽)的,在七年前被華陽院送給了女兒,讓她保護好自己。
    現在於大之方回來了,用這把懷劍說明自己和華陽院的血脈親情,而鬆平竹千代近兩年除了太原雪齋和今川義元的教導外,生活上照顧他的最重要長輩就是華陽院,有華陽院作為紐帶,於大之方和竹千代母子間,必不太可能有什麽嫌隙!
    今川義元說現在這幫子安詳鬆平舊臣可信就真的可信?領地近十萬石的年輕名主在自己的居城莫名其妙死掉,他的家臣們真的沒問題?在於大之方看來,今川義元還是把他們想的太好了!
    “不管是七年前離開岡崎,還是現在回到這裏,其實都不是私ら本意,但是既然今川家少主,新屋形五郎殿以竹千代兄長身份,為陣代率領你們奪回亡夫的一切,還以今川家威勢將我從尾張迎回,那就請諸位不要忘記這一切,都來自哪裏!”於大之方終究展現了自己作為水野忠政女兒、鬆平清康兒媳的政治智慧,雖然清楚自己亂世佳人宛如疾風驟雨中的浮萍,但還是厲聲提醒了一下鬆平廣忠的舊臣們。
    他們現有的一切,來自竹千代,來自竹千代背後的今川家!
    原本曆史上幾十年後的阿鶴,如果清楚她和她兒子信康的一切其實來源於織德同盟,幫助中年烏龜壓製三河老臣而不是被三河老臣們裹挾和中年烏龜對立的話,想來下場就不會那麽淒慘了吧……
    “嗨!”xn,鬆平舊臣們紛紛彎腰低頭應是,也不知威懾是否真的成功……
    ……
    得到將軍足利義藤默許調停幾內幕府軍和三好家衝突的太原雪齋清楚,想要讓雙方真的克製下來,他首要去勸的人,不是三好長慶,而是在這場戰爭中,打到現在,依然保有高昂士氣的成建製部隊,幕府軍別動隊的統帥——長尾景虎。
    而長尾景虎實際上也並沒有在之前那一戰之後,還在無謂地攻擊、騷擾三好軍,畢竟他也沒有特別充足的後勤——北近江南三郡的武家還是比越後武家要臉的,搶劫燒討很少幹,補給隻能依靠北近江武家自己攜帶和六角家的補給。
    當然,這個時代想要保持軍隊士氣,除了實物補給以外,還有宗教這一“精神”補給的手段,長尾景虎本身就是虔誠的佛教徒,也是“精神補給”的個中高手。
    恰好此前丹波國親近幕府方的武家勢力和三好家開片兒的相國寺之戰——誰還記得幕府軍進入山城國之前的這場先聲之戰——把相國寺毀得七七八八,相國寺九十一代住持仁如不得不帶著一些高階僧眾來幾內去——好聽點叫“化緣”,難聽點叫乞討……
    作為三代將軍足利義滿在1382年營建的“京都五山之二”,現在相國寺的境遇可以說比幾年前逃亡近江的足利義晴還慘……
    雖然並不是同一個佛門宗派的,但長尾景虎還是讓別動隊武士足輕們輪流給相國寺僧眾修建臨時營地、跟著和尚們拜佛念經……什麽?你說拜佛念經,會不會讓武士們在戰鬥時,因為仁慈之念而削弱戰鬥力?
    怎麽可能,跟著臨濟宗相國寺的和尚,念完佛,他們去殺人就不用懺悔了,因為現在已經懺悔過了;去被人殺時,也更難死了,因為不光毗沙門天在保佑你,連相國寺本尊釋迦如來也在保佑你!
    不管怎麽說吧,長尾景虎支援相國寺仁如是有兵家的想法在,但終歸是給佛門臨濟宗做了事,讓原本艱難無比的相國寺好歹有那麽幾口氣,所以才能有下麵這一幕
    太原雪齋一行人在前往幕府軍別動隊營地的路上,先經過了相國寺的臨時營地。
    “崇孚師叔……真的是您嗎?崇孚師叔……”年過四旬的相國寺仁如衣著不說襤褸吧,也稱得上窘迫,在看到自己幼年時教導過自己的臨濟宗大師九英承菊時,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畢竟現在這幅淒慘的樣子,實在沒有可以見長輩的體麵。
    “仁如?是你嗎?”太原雪齋吃了一驚。
    “是我,是您無能的師侄我……”相國寺仁如跪在太原雪齋麵前“師侄我,無能啊!”
    雪齋14歲1509年)入京都建仁寺同為五山之一)修習臨濟禪,師從“雪江宗深—大休宗休”法脈的常庵龍崇,係統學習漢詩、兵書及公家禮儀,建仁寺與相國寺同屬五山體係,共享僧侶交流網絡,這聲“師叔”,太原雪齋還是當得起的。
    “近幾武家棟梁們角力,卻也害苦你們了!”太原雪齋的消息還算靈通,他是知道相國寺前段時間淪為幕府軍一邊波多野軍隊和三好軍一方內藤軍之間的戰場的,他下了乘輿,輕拍師侄的肩膀勸慰道。
    雖說按照太原雪齋這一脈妙心寺的“枯山水”庭園美學,不應該過分追求居住之地的奢侈——但現在架不住他這倒黴師侄是領著一幫子和尚在隨便搭建的營地裏暫居的,屬實可憐。
    “師叔,您怎麽會來這裏?”在哭完之後,相國寺仁如方才反應過來,太原雪齋不應該是在“東國小京都”駿府享福的嗎?怎麽來這兵荒馬亂的幾內了?
    “阿彌陀佛,近幾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你堂堂相國寺九十一代住持都如此了,那近幾的小民豈不是更加淒慘,所以我來看看,能不能勸一下,算是略盡一點綿薄之力了……”太原雪齋一副悲天憫人的高僧大德模樣,在他那師侄等一眾戰爭受害者眼裏,魅力都特麽開始不斷“+1”了!
    “阿彌陀佛,師叔高義!師侄我雖然已經淪落至此,但也願意為師叔這次向善之心出一份力,師叔您準備怎麽做?不知有什麽需要師侄做的……”也不知道相國寺仁如喊著要幫忙的原因是因為他也追求渡人,還是他實在也沒多少飯轍——跟著師叔好歹能給其他相國寺僧眾省口飯。
    “老衲其實是想先去聯絡長尾景虎大人率領的幕府軍別動隊的,老衲身旁這位年輕人,明智大人,是幕府軍目付,他手裏有將軍大人勸長尾大人暫時罷兵休整的禦內書。”太原雪齋說著向師侄介紹了身邊那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接著又說道“老衲打聽到幕府別動隊目前就在附近,不知師侄……”
    “師叔請隨我來……”
    很快,太原雪齋等人便隨著相國寺仁如來到一處剛搭起來沒多久的亭子前,隻見亭子中一名年輕武士,身披一副打磨得鋥亮的黑漆佛胴具足,甲片緊密相連,在陰鬱的天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幽光,在讀著一本書卷,然而,最奪人眼球的,卻是他頭上所戴之物——一頂純白的“阿彌頭形”僧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