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感官遊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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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拓撲學》的作者也姓李,名叫李斯特,根據序言所述,這本書是他蹲監獄的時候打發時間所著。
李斯特在這本書中將人類情感建模為動態拓撲空間,證明“仇恨”是高維紐結,而“愛”是連通性流形 。
整本書除了證明過程,還夾雜了李斯特的大量人生感悟、對霜天社會的思考、腹誹以及並不好笑的冷笑話。
隨著這些支離破碎的文字,一個不安於現狀的年輕學者的形象漸漸出現在李晨腦海中。
至於理論本身,不僅艱深晦澀,而且並不連貫——很多證明過程都被一句“根據某某理論”一筆帶過,李晨看到最後,依舊滿腦子問號。
倒是基於該理論的幾個應用領域的猜想,他大致看懂了。
然而,看懂以後隻感覺驚悚。
譬如說“情感手術刀”:一種精確分離複合情緒的數學模型。利用該模型,可以剝奪人類的特定感情。李斯特認為“感情剝奪”是比“感官剝奪”更強大的武器,可以用來製造真正意義上的“無痛士兵”。
李斯特在《情感拓撲學》的第七章寫道:
疼痛感是意識的最後防線。
人類可以失去視覺、聽覺,甚至觸覺,但若徹底剝離疼痛,身體便成了一具無法自我預警的傀儡。疼痛是生物演化的古老算法——它用最粗暴的數學語言告訴機體:“此路危險,立即折返。”
“無痛士兵”的強大之處,在於他們保留了疼痛,卻刪除了恐懼。
“恐懼”是纏繞在決策樹上的高維紐結。一旦用“情感手術刀”將其剪除,士兵仍能感知子彈貫穿胸膛的劇痛,卻失去對疼痛的意義解讀——他們不再將疼痛關聯到死亡、失敗或絕望,隻會像調試機器參數般冷靜評估:“哦,左肺效率下降了30。”
不,他們比機器更加強大。
當人類擁有機器的冷靜頭腦,他們低廉的造價將成為壓垮智械的最後一根稻草!
……
李晨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感受看完第七章的內容。
是膜拜、敬畏還是忌憚?
也許李斯特的理論確實能讓人類推翻人工智能的暴政,但是這種漠視生命的態度何嚐不是一種暴政?
倒是章節末尾的冷笑話,稍稍衝淡了激蕩的情緒。
章節末尾用手寫體印著:
“數學家問ai:如何讓人類永不反抗?
ai回答:保留他們的疼痛,拿走疼痛的意義。
數學家驚呼:這不就是……婚姻?”
……
李晨合上書,發現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時掐進了掌心——疼痛感正在提醒他:讀懂這本書是危險的 。
“仔細閱讀這本書,它能讓你更安全。”
卡夫卡不知何時來到了李晨麵前,從他手中拿過書,隨意翻了翻,重新丟還給他。
李晨不解地問:“什麽意思?”
卡夫卡答道:“潛入他人意識是危險的,更何況還是不受控製的夢境。弗裏達的藥物會進一步放大失控的情緒,會導致夢境發生怎樣的變化完全無法預料。”
一句話說完,卡夫卡顯得異常疲憊,他喘息了好一陣,才繼續說道:“情感手術刀就是我為你準備的武器,你要學會在合適的時候剝離情感——別人的或者你自己。”
“其他書呢?”李晨問道。
“你能看懂多少,就能幫上多少忙。”
卡夫卡說完,重新坐回椅子上,裹緊毯子,然後對著閃爍的液晶屏冥想。
……
李晨成為了卡夫卡房間的常客,也明白了為什麽他的進度如此緩慢。
大部分時間,卡夫卡都在對著電腦發呆,偶爾敲下兩個字符,然後刪除整段、整篇內容。
長久停留在液晶屏上的,仿佛隻有不斷閃動的光標。
李晨問他究竟在做什麽,他這樣回答:
“我需要編寫一個人工智能無法理解的緩存區,作為出入夢境的通道,同時也作為夢境坍塌時的安全屋。”
“緩存?”李晨開玩笑道,“說得好像要把我備份一樣。”
“就是備份。”卡夫卡瞥了他一眼,說道:“一旦發生意外,它能讓你不至於變成傻子,但你是否還是你,那就不一定了。”
備份還原的意識和記憶究竟算不算自己,李晨不想知道它的答案。
“現在的困難在哪?”
“我說的不夠清楚?難點在於‘讓人工智能無法理解’。”
“我是問更具體的。”
“那些書看懂了?你又幫不上忙。”
大概是李晨最近把他伺候的很好,讓他疲憊的身心都感到了愉悅,雖然不認為李晨能幫上忙,卡夫卡還是耐心解釋起來。
“核心難題是載體。通道的載體必須是具象化的,是可以被你感知並理解的。比如一扇門、一種氣味、一段旋律……當你感知到它,你能夠理性的知道它就是‘通道’。問題是,你能夠知道,智械也能夠知道。”
“智械知道會怎樣?”
李晨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尷尬地自問自答道:“智械知道了,自然能夠把我困在夢境裏幹掉。”
“是的。智械和人類不同,它的夢境一定是精心構建的。通道作為不合理的存在,必然被它注意到並加以利用。譬如說,你選擇一段旋律作為開啟通道的方法,那麽它隻要製造噪音,就可以把你的退路堵死。”
卡夫卡停下來,喘了好幾口粗氣,繼續道:“然後它會把一切偽裝成事故,沒有證據,沒人敢檢舉它。”
換言之,觀察者是否死在夢中,並不能作為判斷依據。
李晨發起愁來。這件事可不能輕忽,這關係到他的小命。
苦思冥想了很久,李晨靈光一閃,興奮地問:“卡夫卡先生,你說如果通道並非源於感知,而是源於情緒,智械能不能發現?”
“情緒?情緒!”
卡夫卡瞬間精神起來。
他猛地一把推開李晨,踉蹌著跑向電腦,就連毯子落在地上也毫不在意。
卡夫卡蹲在椅子上,像隻埃米爾·博雷爾的猴子那樣,劈裏啪啦敲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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